咱们镇上没有小偷(第4/7页)

安娜还是不肯。晚上,在电影院里,达马索一直搂着安娜的肩膀,就连中场休息和朋友谈话时,他的手也没有离开过安娜的肩头。他们看到的只是电影零零碎碎的片段。最后,达马索不耐烦了。

“那我只有去抢钱了。”他说。

安娜耸了耸肩。

“不管第一个碰上的是谁,我都给他一闷棍。”达马索说着话,一把将安娜推进了从电影院往外走的人群里,“这么一来,我就成了杀人犯,就会被关进监狱。”

安娜暗自笑了笑,还是不肯让步。两人争吵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达马索急匆匆地穿上衣服,故意摆出一副吓唬人的架势。走过妻子身旁时,他咕哝了一句:

“我永远也不回来了。”

安娜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祝你旅途愉快。”她喊道。

达马索把门一摔,一个对他来说空虚而漫长的礼拜天开始了。公共市场上摆着五光十色的零星物品。身穿亮丽服装的妇女们望完了八点钟的弥撒,领着孩子从教堂里出来。这一切都给广场增添了喜气洋洋的气氛。只是天气开始变得酷热难挨了。

这一天达马索是在台球厅度过的。上午,那里有几个男人玩扑克。午饭前有一阵子人多一些。然而,台球厅显然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只有在傍晚转播棒球锦标赛实况的时候,这里才多少恢复了一些昔日的热闹。

台球厅打烊以后,达马索身处阒无一人的广场,也不知往哪里去才好。他循着远处传来的欢快的乐曲声,沿着和码头平行的大街往前走去。街尽头有一间宽绰、简陋的舞厅,里面装饰着褪了色的纸花环。舞厅深处的木台子上有个乐队。屋里飘动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脂粉香气。

达马索站在柜台前。一曲奏完,乐队里敲镲的小伙子走出来向跳过舞的人收钱。在舞池中央,一位姑娘离开了她的舞伴,朝达马索走过来。

“怎么样,豪尔赫·内格雷特?”

达马索叫她坐在自己身边。脸上搽着粉、耳边插了一朵康乃馨的酒保细声细气地问:

“喝点儿什么?”

姑娘冲着达马索问道:

“咱们喝点儿什么?”

“什么也不喝。”

“算我账上。”

“不是为这个,”达马索说,“我饿了。”

“唉,可惜啊。”酒保叹了口气说,“瞧瞧这双眼睛。”

达马索和姑娘走到舞厅尽头的餐馆里。从身形来看,她似乎还十分年轻,只是脸上搽的粉和胭脂,嘴上抹的口红让人猜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吃完饭,达马索跟着她穿过黑洞洞的院子,走进院子深处的一间屋子。在院子里听得见睡熟了的牲口的呼吸声。屋里床铺上有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婴儿,包在花花绿绿的破布里。姑娘把破布铺在一个木箱子里,把小孩放进去,然后把箱子放在地上。

“老鼠会把他啃了。”达马索说。

“不会的。”姑娘说。

她脱下大红衣服,换上了一件领口开得很低的大黄花衣服。

“他爸爸是谁?”达马索问。

“我压根儿不知道。”她说。随后,她在门口又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达马索听她锁上了门。他仰面朝天地和衣躺在床上,吸了几支香烟。曼博舞的节奏把床上的麻布震得一颤一颤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音乐声已经停了,屋里显得更加空旷。

那姑娘正在床前脱衣服。

“几点啦?”

“大概四点了吧。”她说,“孩子没哭吗?”

“好像没有。”达马索说。

姑娘紧挨着他躺下,一面给他解衬衫纽扣,一面斜眼瞟着他。达马索知道她喝了不少酒。他打算把灯关上。

“别关,”她说,“我最喜欢看你的眼睛。”

屋子里充满农村清晨特有的声音。孩子哭了。姑娘把他抱到床上喂奶,嘴里哼着一支只有三个音符的歌,唱来唱去三个人都睡着了。七点来钟姑娘就醒了。她出去一趟,回来时没有抱着孩子。这些达马索一点儿也没发觉。

“大家都到码头上去了。”她说。

达马索觉得这一夜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干什么去?”

“去看偷台球的那个黑人。”她说,“今天就要把他押解走了。”

达马索点燃了一支香烟。

“可怜的人。”姑娘叹息一声说。

“有什么可怜?”达马索问,“谁也没有逼着他当小偷啊。”

姑娘把头靠在他胸前,沉吟片刻才低声说:

“不是他干的。”

“谁说的?”

“我知道。”她说,“台球厅进去人的那天晚上,黑人和格洛丽娅在一起,第二天还一直在她家待到深夜。后来听说在电影院里把他逮走了。”

“格洛丽娅可以把这些告诉警察局啊。”

“黑人自己说了。”她说,“镇长到格洛丽娅家里去过了,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还说她是同谋,要把她关进监狱。后来花了二十比索才了事。”

八点钟前,达马索起床了。

“你就待在这儿吧。”姑娘对他说,“我去宰只鸡,咱们午饭吃。”

达马索拿着小梳子在手心敲了敲,然后把它放进裤子的后兜里。

“不行啊。”达马索边说边拽住姑娘的手腕,把她拉过来。她刚洗过脸,的确很年轻,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流露出无依无靠的神色。她搂住了他的腰。

“留下吧。”她坚持说。

“永远吗?”

她脸色微微一红,就把他推开了。

“骗子。”她说。

那天早晨,安娜感到很疲乏。可是,镇上人声鼎沸,她也受到感染。她急急忙忙地把那个礼拜要洗的衣服收齐,就到码头上去看押解黑人上船了。一群人站在即将开走的小艇前不耐烦地等着。达马索也在那里。

安娜用两根食指捅了捅他两侧的腰眼。

“你在这儿干吗?”达马索跳了一下问道。

“来向你告别。”安娜说。

达马索用指关节敲击着路灯灯柱。

“妈的。”他说。

他点上一支烟,顺手把空火柴盒扔进河里。安娜从上衣里掏出一盒火柴,装进他的衬衣口袋。达马索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啊,真是头母驴。”他说。

“哈哈。”安娜笑了。

过了一会儿,黑人被押到船上。他是从广场中央过来的,双手背在身后,手腕被绳子绑着,一个警察拽着绳子,另外两个荷枪的警察跟在旁边,黑人没穿衬衫,他下唇裂开,一边的眉毛肿着,像个拳击手。他一声不响地沉着脸,避开众人的目光。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台球厅门口,打算看一看这出戏里的两个主角。台球厅老板看见黑人走过来,沉默不语地摇了摇头。其余人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望着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