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镇上没有小偷(第2/7页)

镇上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关于事情的详细经过,安娜听到了好几种各不相同甚至互相矛盾的说法。她分送完衣服就直奔广场,而没有像以往每个礼拜六那样到市场上去。

台球厅门前的人没她想象的那么多。几个男人聚在巴旦杏树荫下闲聊。那些叙利亚人已经收起花花绿绿的碎布,准备去吃午饭。帆布棚下的杂货摊摇摇晃晃的好像在打瞌睡。在旅店的前厅里,一个男人张着嘴巴,叉开手脚,正躺在摇椅上睡午觉。十二点钟的炎热使一切都好像瘫痪了似的。

安娜顺着台球厅走过去。在经过码头对面的空地时,她碰见了一群人。这时候,她想起达马索跟她说过,台球厅的后门就正对着这块空地。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可只有台球厅的老主顾才会记在心里。过了一会儿,她用两只胳膊护住肚子混进了人群,两眼盯住被撬开的门。锁原封未动,只是门上的铁环像门牙似的被拔下来了一个。安娜看到这件孤独而不起眼的活儿竟然干得如此糟糕,不由得怀着一股怜悯之情想到了自己的丈夫。

“这是谁干的?”

她简直不敢朝周围瞧一眼。

“不知道,”有人回答说,“听说是个外乡人。”

“准没错,”安娜身后的一个女人说,“咱们镇上没有小偷。全镇的人谁都认识谁。”

安娜扭过头来瞧了瞧。

“是啊。”她淡然一笑说。这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在她身旁站着一个老头,颈背布满深深的皱纹。

“东西全偷走了?”她问。

“有二百比索,还有几个台球。”老头说。他用一种不合时宜的眼神审视了安娜一眼。“这下子可得睁着眼睡觉了。”

安娜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啊。”她重复了这么一句,把一块布蒙在头上走开了,心里总觉着那个老头还在盯着她。

有一刻钟的时间,拥挤在空地上的人群举止恭敬,好像被撬开的门后停着一位逝者似的。随后,人群骚动起来,众人转向一个方向,拥向广场。

台球厅的老板站在门口,旁边是镇长和两个警察。老板又矮又圆,裤子全仗肚皮绷着。他戴着一副像是孩子们做的眼镜,看起来正在强打精神。

人们围住了他。安娜背贴着墙,听他向大家介绍情况,直到人群散去。然后,她在左邻右舍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回到家里,几乎透不过气来。

达马索躺在床上,反复思忖着昨天夜里安娜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又不抽烟,却一直等着他。一看见她微笑着走进来,从头上摘下被汗水浸透的布,达马索急忙把一支只吸了一两口的香烟在满是烟蒂的地上揿灭,急切地等她开口。

“怎么样?”

安娜跪在床前。

“你啊,不光是小偷,还是个骗子。”她说。

“为什么?”

“你跟我说抽屉里啥也没有。”

达马索皱了皱眉头。

“是啥也没有啊。”

“有二百比索。”安娜说。

“瞎说。”他抬高嗓门反驳说。从床上坐起来时,他又悄声道:“只有二十五生太伏。”

安娜相信了丈夫说的话。

“真是个老恶棍。”达马索攥紧拳头说,“他就是想挨嘴巴子哪。”

安娜笑出声来。

“行了,别那么粗鲁。”

他终于也笑了起来。在他刮脸的时候,安娜把听来的事讲给他听。还说警察正在搜捕一个外乡人。

“他们说他是礼拜四来的,昨天晚上还看见他在码头上遛来遛去。”她说,“还说现在哪儿也找不着他啦。”达马索也在想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外乡人,有一瞬间他真的笃定地怀疑起了这个人。

“也许他已经溜走了。”安娜说。

达马索像往常一样花了三个小时梳洗打扮。第一件事就是一根一根地梳理胡髭。随后,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冲个澡。安娜紧跟在他后面,满怀深情地瞧着他细心地梳头。打她第一次看见达马索的那个晚上起,这种爱怜的情感就从未消退。看见身穿大红方格衬衫、照着镜子准备出去的达马索,安娜觉得自己又苍老又邋遢。达马索像个职业拳击手那样在安娜面前灵巧地弹跳了一下。安娜顺手抓住他的手腕。

“还有钱吗?”

“我是个大财主,”达马索心情很好地说,“有二百比索。”

安娜背过身去脸冲着墙,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她给了丈夫一个比索,说了声:

“拿去吧,豪尔赫·内格雷特。”

那天夜里,达马索和一群朋友待在广场上。从农村带着产品前来赶礼拜天集市的人,在饮食摊和彩票桌之间搭起了帐篷,刚一入夜就听见他们的鼾声。达马索的朋友们似乎对台球厅失窃的事没多大兴趣,他们更想听一听棒球锦标赛的电台实况转播。可是,今晚台球厅不开门,他们也听不成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棒球,都没商量就一起走进了电影院,也不知道上映的是什么片子。

今天放的是坎廷弗拉斯主演的片子。坐在第一排的达马索毫不内疚地大笑着,他觉得自己恢复了平静。这是一个六月的良宵,在演出空隙,只有放映机发出微弱的光亮。在露天影院里,望得见满天幽静的星斗。

蓦地,银幕上的形象模糊了,池座后排的座位上发出一声巨响。顿时灯光大亮,达马索以为自己暴露了,打算赶快溜走,旋即看到全场的人都惊呆了。一名警察手里拿着一条卷起的皮带,正用沉重的铜搭扣下死劲儿地抽打一个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女人们大声喊叫起来,抽打黑人的警察也大声地吼叫着,盖过了女人的叫喊声:“小偷!小偷!”黑人在椅子间连滚带爬。两名警察紧追其后,边追边打他的后腰,最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背。随后,那个抽打过他的警察用皮带将他双臂反剪,捆绑起来。三名警察推推搡搡地把黑人带到门口。事情发生得很快,直到黑人走过身边时,达马索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黑人的衬衣撕破了,脸上脏乎乎的,又是泥,又是血,又是汗。他呜呜咽咽地说:“杀人凶手,杀人凶手!”然后,灯熄灭了,又接着放电影。

达马索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不连贯的故事的零碎片段。最后,灯光大亮,观众们互相望了望,像是受到了现实的惊吓。“真带劲儿!”他边上有人喊了一句。达马索没看他。

“坎廷弗拉斯真棒。”他说。

达马索随着人流走到门口。卖食物的小贩带着家什回家了。十一点多,街上还有许多人等着从电影院里出来的人给他们讲一讲黑人被捕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