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皮匠街(第3/6页)

威利知道博杰·纳拉亚是运动的中坚分子,也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必须听他的。

他们在市场上买了五卢比的木豆、花菜和泡菜,又买了两卢比的咖啡。随后,他们走在小镇昏暗的夜色中,谈起各自的过去,深入的程度在营地里是不允许的。威利讲了英国以及他在非洲度过的十八年。

博杰·纳拉亚说:“你的情况,我听说过一些。你肯定一点儿都瞧不上我们。”

威利说:“想象比现实更令人兴奋。语言会传达错误的印象。地名也是。它们会勾起许多宏大的联想。而当你身处那个地方,伦敦也好,非洲也罢,一切都会变得很平常。我们在学校时读过威廉·布莱克的一首滑稽的小诗。我记不全了。

有一个小捣蛋,捣蛋就数他。他逃到苏格兰,去看那儿的人。那儿的地很硬,那儿的樱桃红得艳,和英格兰没两般。这处境叫他伤脑筋。

“那说的就是我。所以我来找你们。我不喜欢我原来的处境。我坚信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们在黑暗中走着,威利看到一个邮局。他想:“我明天一定要找回来。”

博杰·纳拉亚说他的祖上都是农民。十九世纪末的一场大饥荒把他们从自己的村庄里赶了出来。他们属于一个低等种姓。他们去了一个英国人建造的铁路新城,他的祖父在那里找到了活计。他父亲念完了书,在国家交通部门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则成了一名会计。他母亲的家族有着与此相似的历史。他们都受这教育。他们是乐工。但他们都属于那个低等种姓。

威利说:“你告诉我的是一个成功的故事。那你为什么要参加革命运动?为什么要抛弃一切?你已经是中产阶级了。你和你的家庭的境况只会越来越好。”

博杰·纳拉亚问:“那你为什么要参加革命运动呢?”

“是个好问题。”

博杰·纳拉亚有点儿被激怒了,说:“我问你为什么?”

威利一反先前的闪烁其词及其所暗示的社交距离,说:“说来话长。我想这里面有我的一生。我想世界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

“我也这么想。对于有感情的人而言,事情绝不能被割断和抹去。你买了一台机器,就会拿到一本使用说明书。人可不是这样。我为我的家庭感到骄傲,为他们在这一百多年里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但同时,你要知道,以前听说哪个地主被干掉了,我的心里就会乐开花。我希望封建地主统统被干掉。我希望他们全部被吊起来,直到骨肉分离。”

威利想起了约瑟夫说过的话。

博杰·纳拉亚说:“而且我不要其他人动手。我要自己来。我要他们在临死前看着我。我要看到他们眼睛里的惊奇和恐惧。”

威利想:“这是真的吗?或者他只是想让我印象深刻?”他仔细端详着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努力想象他的家人,想象他们无助的过去。他说:“我想,把你祖上逐出乡村的那场饥荒,同样也把我的曾祖父,我父亲的祖父,逐出了古老的寺庙。这难道不奇怪吗?我们之间的关联要比我们认为的亲近得多。而且我几年前发现,路德亚·吉卜林写过一个有关那场饥荒的故事。那是一个爱情故事,英国式的爱情故事。”

博杰·纳拉亚对此毫无兴趣。他们往皮匠街走去,然后脱了衣服等待漫漫长夜过去。威利被关在这个充斥着陌生的感觉、气味和畏惧的房间里,不过他坚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适应这里的日子,把它当作一个完整的世界,在其中活下去。

第二天早上。他找到了去邮局的路。在原来那张航空信纸上——那时他划掉了坎达帕里的名字,并且不敢再写下去——他继续写那封没有写完的信:

我觉得身边这些人是我们谈过的那个人的敌人。我现在身不由己。我要在这里待两个星期。回信请寄到这里的存局候领处。这封信到你那儿要一周。我收到你回信又得一周。我只有靠你了。

中午他和博杰·纳拉亚一起去了市场。中午的食物要比晚上的新鲜。他们吃得津津有味,饭后又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博杰·纳拉亚又讲了一些他的经历。威利不必再去探究了。

博杰·纳拉亚说:“我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就认为我应该辍学参加游击队。我那时候常常和几个朋友一道去看城外的坦克。我想这是因为我的背景。但其实我一直喜欢绿色,喜欢草地和树林。世界就该是这样的。我们那时候经常谈论以后要做的事,谈论参加游击队。但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去做。我能想到的只有去接近我们的一个老师。可他说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帮我联系游击队。最后他联系上了。有一天,市工程部的一个人来学生宿舍找我。他和我约定了日期,带我去见我想见的人。我答应他和我的朋友们一道去。但到了那天朋友们一个都没有来。他们太害怕了,太世故了,太吝惜生命了。于是我就自己去了。开始就是这样。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结果就是这样?”

“结果就是这样。我失去了几个朋友。过了六个月我才习惯这种生活。我也不能再开玩笑了。革命运动不容你开玩笑。你不能和农民开玩笑。他们憎恨玩笑。有时我甚至觉得,如果他们认为你在逗他们玩,就会杀了你。你必须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如果你习惯用别的方式说话,那可就麻烦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天十卢比。有博杰·纳拉亚做伴,也不是过不下去。但是他们的钱越来越少,没有人送来后续的钱,也没有任何指示,威利开始担忧。

博杰·纳拉亚说:“我们现在得把钱分配一下。还剩三十卢比。每天得花五卢比买吃的。如果我们开始这么做了,每天十卢比的日子就会显得很奢侈。这个办法应该不错。”

“你看他们是不是已经把我们给忘了?”

“他们没有忘记我们。”

到了第十五天,每天五卢比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威利去了趟邮局。萨洛姬妮的信正等在存局候领处。一看到那枚德国邮票,他的心就提了起来。

亲爱的威利: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想,当一个人筹划一些远距离的事情的时候,交流总难免出错。我不知道该由约瑟夫还是其他什么人对此负责。如你所知,革命运动发生了分裂,现在,你周围都是些狂热分子。在每一个地下运动中,我是说每一个地下运动,都会有犯罪。这我见得多了,所以我很清楚。你在这里的时候我本该告诉你的,但我想你是聪明人,自己能发现,也知道到时候应该怎么处理。我没必要叮嘱你当心。你身边有些人是运动中人人皆知的实干家。也就是说,他们杀过人,并且还会再去杀人。他们喜欢自吹自擂,也很野蛮。可安慰的是,你们你所投身的始终是同一项事业,也许有一天你能够过来加入到坎达帕里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