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新的一天,晨曦刚露。一条又长又壮的魔术师胳膊启动了白天的魔法。黄色的拉达车停在了路边水沟旁。

“去火车站。宾州站。”

方向盘上方,是司机的照片和姓名:列夫·波尔坦斯基。

“你从俄罗斯来吗?”

“我在那里生活过。”

嘶哑的嗓音。宽宽的脸,小小的眼睛。

“哪里?”

“奥德萨。”

“我觉得,奥德萨好像是在乌克兰。”

“苏联!奥德萨和我,我们都是苏联的。没有多少人知道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区别。你不是美国人。”

“而现在,我是。像你一样。”

不,这显然不是一天的开始……一开始,是那位陌生人伸出了一只白色的小手,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纸盒,洁白无瑕,带有镀金的字母。

“我在问自己,你是不是会接受在一个广告中亮相。给电视做的一个广告。付钱很多的。”

在他之前,是小小的科齐大夫。而再在他之前,是对露的回忆,不可能遇到她。

现在!现在,行人喃喃道。他新生活的格言:现在。除此别无其他:现在!以前的生活中,总是有罪恶的往昔,还有灿烂的但一再推迟到来的将来。眼前,而且,眼前……他就在那里,面对着向他伸过来一只白色小手的陌生人,目瞪口呆。

“什么都别怕。一个问题,仅此而已。只是一个问题。”

一种粗涩物质的进入。但语调很平静,很谨慎。

擅入者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先生。长长的外套,本色的马海呢。白衬衣,洁净无瑕。没穿上装。黑头发,剪得很短,黑眼睛,乌乌亮亮的。芭蕾舞者或魔术师的轻柔动作。他从他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掏出一个黑皮的小小皮夹子。他掰开皮夹子的小磁舌,抽出名片。他送上一个白色的小纸盒,洁白无瑕,带有镀金的字母:事件的代码。

步行者没注意,被入侵者的两脚吸引住了。牛仔的靴子!风度优雅的先生昂贵的又紧又窄的牛仔裤底下穿着牛仔的靴子。

“我是制片人。库尔蒂斯。詹姆斯·库尔蒂斯。”

名片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詹姆斯·库尔蒂斯,制片人。

“我在想,你是不是愿意在一个广告中亮相。给电视做的一个广告。付钱很多的。”

“做广告?我?什么样的广告?”

“可口可乐。”

“我?可口可乐?”

“作为国际象棋棋手。”

“象棋和可乐?”

“是的,差不多就是这样。国际象棋棋手专心于棋局。一时间里,他朝摆在桌上的杯子伸出手去。可口可乐。”

“是这样啊!”棋手微笑了。“不,我很遗憾。我可是不值得做这一类的事啊。”

“付钱很多的,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广告要反复播出,钱会自动落入衣兜。想都想不到的。”

“不,我不做这个。”

“再考虑考虑。你有我的名片。请给我打电话。假如你改主意了,就给我来个电话。”

“谢谢。我对你说过了,我不……”

“Never say never[1],就像这里的人说的那样。你不是美国人,是不是?”

“为什么不呢……美国人就不下象棋了吗?总而言之,可口可乐,他们还是喝的。还有百事可乐。我虽然不喝,但我下过象棋。当我年轻时。”

“你瞧你瞧。我都知道的。你真有职业范儿。想着点。你有我的电话号,给我打一个电话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彼得。”

“彼得,那姓什么?”

“彼得。”

“好的,彼得。我会想起来的。给我打一个电话。”

“职业范儿!”行人彼得喃喃道,被甩在了百老汇大道和63街的拐角。“这就是那个制片人以为的,假如他真的是一个制片人的话。美好的一天,不是吗,科齐大夫?詹姆斯·库尔蒂斯,广告制片人,把当日的广告送给了我,大夫!就这样,我在库尔蒂斯之镜中瞧我自己。”

朝左迈一步,再一步。他走下了人行道,扬起了手。出租车!黄色的拉达车在水沟边上刹住了车。

“去火车站,宾州站。”

方向盘上方,是司机的照片和姓名:列夫·波尔坦斯基。

“你从俄罗斯来吗?”

“我在那里生活过。”

俄罗斯口音。沙哑的嗓音,抽烟者。宽宽的脸,温柔,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牙齿,脑门上皱纹密布。

“哪里?”

“奥德萨。”

“我觉得,奥德萨好像是在乌克兰。”

“苏联!奥德萨跟我一样。现在我是在这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区别。你不是美国人。”

“而现在,我是。像你一样……你在这里很开心,像在月亮上那样吧?移居者的都城。怪僻者和梦游者。你喜欢这个吗?一个奇迹!世界上777个奇迹之一。”

列奥瓦不说话了,但似乎很认真地听着。

“曼哈顿岛,1626年被一个叫米努伊的法国人买下,极低的价格[2]。二十四美元!玻璃珠的价格,付给了印第安人。这里,生长着欧洲草莓和野葡萄,还有玉米和烟草。四周,则有狼群、狗熊和响尾蛇出没。”

列夫或列奥瓦不说话了,但他在听着。他不提问题,滔滔不绝的乘客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慢慢地开着车,轻松了下来,他没有纽约司机的那种神经质。在第34街,火车站前,他平稳地关闭了发动机,同时也停了计价器。

“多少钱?”

“八美元。”

乘客在裤兜里掏钱。先是一个兜,接着是另一个兜。随后,是上衣。两个裤子兜,四个上衣兜。他嘟哝着,别嘟哝了。

“两美元!拢共,我只有两个美元。”

“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方向盘上方的镜子。瞧瞧,我们有一面镜子,大夫。命运给我打发来一面镜子,大夫。

“你说了什么了吗?”那个乌克兰和苏维埃的俄罗斯人问道。

“不,我什么都没说。但是我没有钱。两个美元!这就是我所有的钱。让我们去银行。请原谅,我一直没明白我没有带够钱。我会付你一直到银行的车钱的。第28街的营业所。很近,就在拐角上。几分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