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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哈罗德问,忽然毛发倒竖。

“这把枪是真的,而且上了子弹。”巴伦特说,“请你拿起来。”

哈罗德接过枪,松垮垮地拿着。“好吧,你要我干啥?”

“瞄准我,托尼。”

哈罗德眨了眨眼。无论巴伦特想证明什么,他都不愿意被卷进去。他知道海恩斯和其他警卫就在附近。“我不想瞄准你。”哈罗德说,“我不喜欢这些该死的游戏。”

“瞄准我,托尼。”

“你自个去玩儿吧。”哈罗德说,起身打算离开。他挥了挥手,表示没兴趣奉陪,然后朝亮着红灯的螺旋楼梯最上层走去。

“托尼,”巴伦特说,“过来。”

哈罗德感觉自己仿佛撞到了塑料墙上。他肌肉痉挛,全身冒汗。他奋力向前冲,试图远离巴伦特,但这只能让他双膝跪地。

有一次,是四五年前,在同威利的一次对话中,那个老家伙曾经试图对他使用念控力。哈罗德向威利问起多年前他在维也纳进行过的游戏,于是威利友好地展示了一番。哈罗德对女人运用念控力时,就像是用温暖的波浪将她们包裹,但威利的攻击要猛烈得多,哈罗德感觉颅骨突然遭到重压,脑子嗡嗡作响,自己如同被囚禁在极小的空间里,压抑而恐惧。但哈罗德并没有丧失自控力。哈罗德立刻意识到,威利的念控力比自己的强大得多——他想到的表述是“更野蛮”——但威利大可以操控别人来攻击他,而用不着直接操控他。“没错,”威利说,“道理就是这样的。我们本可以互相攻击,但操控者是不可以被操控的,不是吗?我们通过操控第三方来互相较量,对不对?这很可悲,但国王之间不必亲自动手厮杀,托尼。记住这一点。”

哈罗德记住了,但巴伦特显然没有这种顾忌。“过来。”巴伦特说,他的声音依然很柔和,很克制,但它的回音填满了哈罗德的颅骨,填满了舱室,填满了宇宙,就连星星都开始晃动起来,“过来,托尼。”

哈罗德跪在地上,双臂、脖子、身体上的肌肉都紧绷着,然后被向后一拉,后背着地,就像特技演员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拦住,从马上坠落下来一样。哈罗德的身体不住地痉挛,穿着皮靴的双脚敲击着地毯。他紧咬牙关,双眼鼓圆,仿佛就要从眼窝里掉出来。哈罗德感觉自己想要尖叫,但他知道这叫声永远也出不了喉咙,只会不断地累积压力,最终将喉咙撑爆,血肉横飞。他躺在地上,双腿僵硬,不断抽搐,双臂的肌肉反复地紧缩又舒展,双肘陷入地毯,手指弯曲成钩状,慢慢向后朝那个坐着的人影移过去。“过来,托尼。”托尼·哈罗德乖乖地服从命令,如同一个正在学习如何仰面爬行的婴儿。

脑袋碰到低矮的咖啡桌时,哈罗德感觉意志之钳松开了他。他的身体骤然放松,差点儿小便失禁。

他翻过身,双膝跪地,额头贴在桌面的黑色玻璃上。

“瞄准我,托尼。”巴伦特继续用和蔼可亲的口吻说。

哈罗德突然怒不可遏,杀意在胸中沸腾。他的双手颤抖着朝枪伸过去,握住枪把,举起枪……

枪管还没有举到水平的位置,他就感到恶心想吐。许多年前刚到好莱坞的时候,哈罗德得了肾结石,痛得死去活来。后来一个朋友告诉哈罗德,那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是后背被人捅了一刀。但哈罗德不这么看。他小时候同芝加哥黑帮混的时候,后背曾经被人捅了一刀,但肾结石的疼痛远甚于此。那感觉就像是有人从身体里面往外扎一样,尖利的刀刃划过内脏和动脉。在难以想象的疼痛之外,还伴随着恶心、呕吐、痉挛和高烧。

但现在的感觉比肾结石发作更糟糕——糟糕得多。

哈罗德蜷缩在地板上,呕吐物沾满了丝绸衬衣。在痛苦、恶心和屈辱感之上,是一个无比清晰的认识:我企图伤害巴伦特先生。这个念头令他难以忍受,令他前所未有的难过。他一边继续呕吐呻吟,一边痛哭起来。手枪从他软绵的手指中滑落,掉在黑色的玻璃桌面上。

“噢,你身体不舒服。”巴伦特轻声说,“也许陈女士可以拿枪瞄准我。”

“不行。”哈罗德喘息着说,蜷缩得更紧了。

“行的。”巴伦特说,“我要让她这么做。告诉她,拿枪瞄准我,托尼。”

“拿枪瞄准他!”哈罗德说,“对准他!”

玛利亚·陈缓缓移动,仿佛置身在水下一般。她举起转轮手枪,在小手中握紧,瞄准了托尼·哈罗德的头。

“不对!是瞄准他!”痉挛再度来袭,哈罗德又蜷缩起来,“瞄准他!”

巴伦特微笑道:“即使我没有明说,她也会遵从我的命令,托尼。”

玛利亚·陈用拇指扳起击铁。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哈罗德的脸。哈罗德看见她的褐色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和悲伤。玛利亚从未被操控过。

“不可能。”哈罗德喘息道,疼痛和恶心的感觉正在消退,他知道自己也许马上就要死了。他摇摇晃晃地跪起来,徒劳地举手阻挡子弹。“不可能……她是免控者!”他几乎尖叫起来。

“免控者是什么意思?”C. 阿诺德·巴伦特问,“我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免控者,托尼。”他转过头,“请扣下扳机,玛利亚。”

击铁落下。哈罗德听见清脆的撞击声。玛利亚·陈又扣动扳机。然后又一次。

“我真粗心,”巴伦特说,“忘装子弹了。玛利亚,请帮托尼坐到椅子里吧。”

哈罗德颤抖着坐下,汗水和呕吐物沾满了衬衫,一直流到腹部。他垂着头,前臂撑在膝盖上。

“黛博拉会带你下去,帮你收拾干净,托尼。”巴伦特说,“理查德和戈登会打扫这里。在降落之前,你们愿意的话,可以随时上猎户座休息室来喝一杯。这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托尼。有的人或许会禁受不住诱惑,产生改变事物自然秩序的想法。这至少部分是我的错,托尼。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展示过我的能力了。记忆会褪色的,但对个人来说,最好别太健忘。请记住我说的话。”巴伦特探出身子,“约瑟夫·开普勒找你谈条件的时候,你要假装同意。明白了吗,托尼?”

哈罗德点点头,汗水落在他肮脏的裤子上。

“说‘遵命’,托尼。”

“遵命。”

“你必须立刻通报我。”

“遵命。”

“好孩子。”C. 阿诺德·巴伦特说,拍了拍哈罗德的脸颊。他转动高椅,哈罗德只能看见椅背,如同星空背景上的一座黑色方尖碑。但椅子转过来的时候,巴伦特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