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吾 就像一艘幽灵船(第3/4页)

天吾买了张电话卡,钻进电话局内的电话亭,给母校——市川市的那所小学打了个电话,声称是同窗会要联系老同学,请求查找青豆登记的地址。热情而且似乎闲得无聊的事务员替他查阅了毕亚生名录。青豆是在五年级读到一半时转学的,所以不算毕业生,毕业生名录上没有她的名字,现住址也不明。不过当时的迁居地址可以查到,想知道吗?

想知道,天吾答道。

天吾用笔记下那个地址和电话号码。是东京足立区的某处地址,由“田崎孝司”转交。她当时好像离开了亲生父母,看来发生过什么事。天吾想,这个号码大概没什么用。不过还是试着拨打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该号码已经废弃不用。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打给查号台,报上地址和田崎孝司这个名字,却得知无人以此姓名登记过电话号码。

然后,天吾又查找“证人会”总部的电话号码。但无论他怎样查找,电话号码簿上都没有刊登他们的联系地址,也没有刊登“洪水之前”、“证人会”或其他类似的名字。在按行业分类的电话号码簿的“宗教团体”类别下,也没有找到。天吾经过一番苦战后,得出了“他们大概不希望任何人和自己联系”的结论。

仔细一想,这也是怪事。他们随心所欲地想何时来访就何时来,不管你是在烤舒芙雷,在做焊接,在洗头发,还是在训练小白鼠,甚至是在思考二次函数,他们毫不体恤,照样按门铃或敲门,笑嘻嘻地劝诱:“咱们一起来学《圣经》好吗?”他们可以只管找上门来,但别人(恐怕只要不做信徒)就不能自由地去找他们。连问个简单的问题都不行。要说不方便,也真够不方便的。

然而,即使查到了电话号码,打通了电话,既然他们如此壁垒森严,也很难想象他们会答应我的请求,将个别信徒的信息热心地提供给我。在他们看来,恐怕大有戒备森严的必要。由于他们那极端而古怪的教义,由于他们对信仰的冥顽不灵,世间有许多人嫌恶他们,疏远他们。曾经引发过一些社会问题,结果受到过近似迫害的待遇。在绝不能说是善意的外部世界面前保护自己的共同体,也许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性之一。

总之,搜寻青豆的途径暂时受阻。此外还剩下什么搜寻手段,天吾一下子也想不出来。青豆是个非常少见的姓氏,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但他试图追踪一个这个姓氏的人的行踪,却立刻四处碰壁。

说不定直接向“证人会”信徒打听,反而省事。规规矩矩地向他们的总部咨询,也许徒然招致怀疑,什么也打听不到。天吾觉得,如果询问普通信徒,他们很可能会热情地告诉自己。然而,他连一个“证人会”的信徒都不认识。而且仔细一想,这近十年来,他一次都没有受到过“证人会”信徒的访问。为什么希望他们来的时候总也不来,不希望他们来的时候偏偏不期而至?

还有一个办法,在报纸上登个寻人启事。“青豆:盼尽快联系。川奈。”愚蠢的文字。加上天吾觉得,就算亲眼看到了这则启事,青豆也不会特意和自己联系,只会落得被她提防的下场。川奈也不是个寻常的姓,但天吾绝不认为青豆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川奈——这人是谁?反正她是不会和我联系的。本来嘛,哪有人会看什么寻人启事?

还剩下一个办法,去找家大点的侦探事务所。他们肯定习惯做这种寻人业务,拥有各种手段和人脉。也许只需要一点线索,转眼就能把人找到。收费大概也不会太贵。不过,这最好还是留作最后的手段吧,天吾想。先自己动手寻找。他觉得应该再动动脑筋,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

天空已经微微暗下来,他回到家时,深绘里正坐在地板上,一个人听着唱片。是年长的女朋友留下的老爵士乐唱片。屋里地板上散落着艾灵顿公爵、贝尼·古德曼、比莉·荷莉黛等人的唱片袋。当时转盘上旋转着的,是路易·阿姆斯特朗演唱的Chantez-les Bas,一支印象深刻的歌。一听到它,天吾就想起了年长的女朋友。在两次做爱之间,两人经常听这盘唱片。在这支曲子最后的部分,演奏长号的特朗米·杨兴奋之极,忘记了按照事先商量的结束独奏,把最后的主题乐段多演奏了八小节。“听听,就是这个部分。”她说明。唱片放完一面后,赤身裸体地爬下床,走到隔壁房间里给密纹唱片翻面,是天吾的任务。他充满怀念地忆起这段往事。他当然从未指望过这种关系能天长地久,但也从未设想过会以如此唐突的方式结束。

看着深绘里认真地听着安田恭子留下的唱片,他觉得不可思议。她眉头紧锁、聚精会神,似乎要在那旧时代的音乐中,听出某种音乐之外的东西。或是定睛凝视,要从那声响中看出某种影子。

“你喜欢这张唱片吗?”

“我听了好几遍。”深绘里说,“不要紧吧。”

“当然不要紧。不过你一个人有没有觉得无聊?”

深绘里轻轻地摇头。“有事要想。”

关于两人昨夜在雷雨声中发生的事,天吾想问问深绘里。为什么做了那样的事?他并不认为深绘里对自己抱有性欲,因此那肯定是和性欲无关的行为。果真如此的话,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如果当面问这种事,很难得到像样的回答。而且在九月一个极为和平宁静的夜晚,直接搬出这种话题来,天吾也觉得不合适。这按理说是在黑暗的时刻与场所,在狂烈的雷鸣包围之中偷偷进行的勾当。在日常场景中提出,含义恐怕就会变质。

“你没有月经?”天吾试着从别的角度提问。先从可以用Yes或No回答的问题开始。

“没有。”深绘里简洁地回答。

“生来一次都没有过?”

“一次都没有。”

“也许我不该多嘴,但你已经十七岁了,从来没有月经,这可不是正常的事。”

深绘里微微耸了耸肩。

“你为这件事去看过医生吗?”

深绘里摇摇头。“去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

深绘里没有回答,就像根本没听见天吾的提问。也许,她的耳朵里有一个区分问题恰当还是不恰当的阀门,像半鱼人的鳃盖一般,根据需要忽而开启忽而闭合。

“小小人是不是也和这事有关?”天吾问。

仍然没有回答。

天吾叹了口气。他再也找不到可以提问的问题,好弄清昨夜发生的事情了。细窄模糊的道路到此中断,前面是幽深的森林。他确认脚下,环顾四周,仰头看天。如果是吉利亚克人,也许没有路仍然能继续前行。但天吾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