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吾 就像一艘幽灵船(第2/4页)

深绘里微微耸了耸肩。

天吾说:“的确如此。就算我这么做,事态恐怕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但我宁愿表明自己的立场。”

“对谁。”

“主要是对我自己。”天吾的声音有点低沉下来。

深绘里拿起果酱瓶子,好奇地看着。

“不过,也许太迟了。”天吾说。

深绘里未发一言。

一点过后,给小松的公司打电话时(上午小松从来不上班),接电话的女子说,小松这几天没来上班。但她不了解详情。要不就是知道什么,却似乎不打算告诉天吾。天吾请求她将电话转给一个熟识的男编辑,他用笔名为此人编辑的月刊杂志撰写短专栏。这位编辑比天吾大两三岁,又和他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对他颇有好感。

“小松先生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这位编辑说,“第三天,他打过电话,说是身体不适要休息几天。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来上班。出版部那群家伙伤透了脑筋。因为小松是《空气蛹》的责任编辑,那本书全由他一个人负责。他本来是分管杂志的,但根本不管什么部门,一个人大包大揽,什么人都不让碰。结果现在他一放手,别人根本接不上手。不过,既然他说身体不适,也没办法了。”

“身体怎么了?”

“那谁知道。他只是说身体不适。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从此杳无音信。有事要问他,往他家里打电话,也打不通,一直是录音电话。真叫人犯难啊。”

“小松先生没有家属吗?”

“他是单身。有太太和一个儿子,不过很久以前就离婚了。他一句也不提,我们也不了解详情。只是大家都这么说。”

“一个星期都不来上班,却只打电话联系过一次,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奇怪。”

“但你也知道,他可不是个能用常识衡量的人啊。”

天吾握着听筒想了一下,说:“确实,谁也说不准这个人会干出什么事来。缺乏社会常识,还有点任性。不过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个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在《空气蛹》这样畅销的时候,再怎么身体不适,他也不太可能扔下工作不管,甚至都不和公司联系。还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吧。”

“你说得有道理。”那位编辑同意,“也许该到他家里去一趟,探视一下情况究竟怎样。因为牵涉到深绘里失踪,与‘先驱’也有点纠纷,而她至今仍下落不明。弄不好是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小松先生装病,把深绘里给藏起来了吧?”

天吾沉默不语。总不能告诉他,深绘里就在自己眼前,正在用棉棒掏耳朵吧。

“不光是这件事,还有那本书,也有些地方令人生疑。书卖得好当然是件好事,但有点想不通。不光是我,公司里还有许多人这么觉得……对了,天吾君找小松先生有事吗?”

“不,没什么事。只是有一阵子没跟他聊天了,想看看他近况如何。”

“他这阵子真忙得够戗。说不定是太紧张的缘故。总之《空气蛹》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畅销书,今年的奖金看来相当可观啊。天吾君看过那本书了吗?”

“当然,还是应征稿的时候就读过。”

“这么说还真是啊。你负责预读来稿。”

“写得好,很有趣。”

“是啊。内容的确很好,值得一读。”

天吾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祥的余韵。“但是有令人担心的地方吗?”

“这大概是做编辑的直觉吧。写得非常好,这一点千真万确。不过,有点好得过分了——对于一个十七岁的新手、一个小女孩来说。而且作者目前行踪不明,和责任编辑也联系不上。于是只有小说,就像一艘没有一个乘客的远古幽灵船,沿着畅销书的航道一帆风顺地笔直向前。”

天吾暧昧地支吾了一声。

对方继续说道:“恐怖,神秘,故事写得太好了。这话不要外传哦——公司里甚至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怕是小松先生对作品大动手脚,超出了情理。我想总不至于吧,不过万一是真的,我们就等于抱着一枚危险的炸弹。”

“也许只是好运连连呢。”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永远走运。”那位编辑说。

天吾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天吾放下电话,告诉深绘里:“小松先生大约有一个星期没去公司上班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

“在我身边,很多人好像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天吾说。

深绘里还是什么也没说。

天吾忽然想起了人每天都要丧失四千万个表皮细胞的事实。它们丧失,剥落,化作肉眼看不见的细小尘埃,消失在空中。对这个世界而言,我们或许就像是它的表皮细胞。如果是这样,有人某一天忽然消失,也不是什么怪事。

“弄不好下次就轮到我了。”天吾说。

深绘里微微地摇头。“你不会消失。”

“为什么我不会消失?”天吾问。

“因为驱过邪。”

天吾对此思考了几秒。自然不会有结论。从一开始就明白——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是白费力气。尽管如此,却不能不努力思考。

“总之,现在无法马上见到小松先生。”天吾说,“也无法还他钱。”

“钱不是问题。”深绘里说。

“那到底什么才是问题呢?”天吾试着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回答。

天吾按照昨晚的决心,开始搜寻青豆的下落。花上一天集中精力去找,肯定能得到一点线索。但他真正动手尝试之后,才明白这件事绝非想象中那样简单。他把深绘里留在家里,(反复叮嘱了许多次:“不管谁来了都不能开门!”)赶到电话总局。那里有日本全国各地的电话号码簿可供阅览。他把东京二十三个区的电话号码簿从头到尾统统翻了一遍,寻找青豆这个姓。哪怕不是她本人,也肯定有亲戚住在什么地方。只要向他们打听青豆的行踪就行了。

然而,哪一本号码簿里都没有姓青豆的人。天吾将范围扩大到整个东京,仍然一个人也没找到。随后他又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关东。千叶县、神奈川县、琦玉县……至此,能量与时间都耗尽了。由于长时间盯着电话号码簿上细小的铅字看,眼睛深处生疼。

可以考虑几种可能性。

(一)她住在北海道的歌志内市郊外。

(二)她结了婚,随夫改姓“伊藤”。

(三)她为了保护隐私,没将姓名登在电话号码簿上。

(四)她在两年前的春天染上恶性流感死了。

此外还可以举出无数可能性。单靠电话号码簿终究不行。总不能把全日本的电话号码簿一本不剩地查阅一遍。查到北海道,只怕该到下个月了。必须另外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