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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也终于对这种不断自行恢复生气的热情感到厌倦了。霍加成为皇室星相家后,在盖布泽的地产扩大了,我们的收入也增加了。他除了和苏丹聊聊天打发时间外,没有必要做其他事情。我们时不时地会去盖布泽,看一看荒废的磨坊和村落——这里最早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健壮的牧羊犬——查一查收入,翻一翻账目,尽量想要看看我们上了管事多大的当。我们为苏丹写一些有趣的文章,有时大笑,但多数时候却在唉声叹气,除此之外也没做什么其他事。如果不是我一再坚持,他也许就不会在度过了这些愉快的时光后,去重新审视这个我们和香喷喷的女人厮混的世界了。

让他更为沮丧的是,由于军队远征,帕夏们为了出征日耳曼或吉里特要塞而离开了伊斯坦布尔,苏丹的母亲又无力劝阻他,因而苏丹有了勇气,再度把那些被逐出宫的饶舌蠢蛋、小丑及造假者们召集到了身旁。霍加为了让自己有别于他所厌恶且憎恨的这些骗子,并且使他们认同自己的优越,决心不和他们掺和到一起。但是,在苏丹的坚持下,有一两次他却不得不听了他们辩论的事情。在这些集会中,这些人谈论的是:动物是否有灵魂,如果有,哪些会上天堂,哪些又会下地狱;珠蚌是公的,还是母的;每天早上升起的太阳是新的太阳,抑或只是晚上的落日从后面绕过来,早上又从另一端升起来?听了这些内容,霍加绝望地离开了。他表示,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苏丹很快就会脱离他的掌握。

由于他说的是“我们的”计划、“我们的”未来,我欣然和他站在了一起。一次,为了努力了解苏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仔细翻了翻我记录多年的笔记本,其中有他的梦,也有我们的回忆。如同清理柜子抽屉里倒出来的所有物品一样,我们努力想要理清苏丹心灵的凹痕,结果却一点都不振奋人心:尽管霍加依然还在谈论那会拯救我们的惊人武器,还在谈论我们心中应该尽快解开的那些谜,但他现在再也无法表现得好像从没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那可怕的失败。几个月来,我们费尽了口舌,一直都在谈论这个问题。

难道我们是明白了,“失败”意味着这个帝国将会一一失去她所有的疆土?我们在桌上摊开地图,哀戚地决定先是哪一块领土,接着是哪一处山脉或河流将会失去。或者,失败意味着人们和信仰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我们想像着某天早上,伊斯坦布尔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他们不知道怎么穿衣服,不记得叫拜楼是干什么用的。又或许,失败意味着承认别人的优越,努力向他们看齐:这样他就会让我描述我在威尼斯的一些生活情节,而我们想像这里的熟人们如何头上戴着外国的帽子,腿上穿着外国的裤子,借此来重新体验我的回忆。

构思这些幻想时,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流逝。作为最后的解救手段,我们决定把这些幻想呈交给苏丹。我们认为,这些在我们各种幻想下显得栩栩如生的所有失败场景,也许会使他担忧起来。因此,在那些寂静的黑夜,我们带着一种悲伤与绝望的欣喜,虚构出挫败及失败的幻想,把这些源自幻想的东西写成了一本书:所有那些头儿低垂的贫民,泥泞的道路,未完工的建筑,阴郁的怪异街道,吟诵着他们不懂的祷文来祈求一切可以回到过去的人们,哀伤的父母,没命向我们讲述其他国土上发生了些什么事、记录了些什么的不幸者,无法转动的机器,因悲叹美好昔日而眼眶湿润的灵魂,瘦得皮包骨的流浪狗,没有土地的村民,在城里到处闲逛的流浪汉,穿着长裤的不识字的穆斯林,以及以失败告终的所有这些战争。书的另一部分,我们提及了我褪色的记忆:和父母及兄弟姐妹们一起生活在威尼斯时以及求学时期,我所经历的快乐和具有启发性的经历中的一两个场景——那些将征服我们的人就是这样生活的,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采取行动!结论的部分,我们的左撇子誊写员抄写了霍加极为欣赏的一首韵律优美的诗篇,这首诗篇以凌乱的碗橱作为隐喻,可被视为一扇敞开的门,能通往我们心灵难解谜题中的阴郁迷惑之处。诗中巧妙编织的朦胧及其本身的庄严与宁静,带着一种悲伤,完成了我和霍加一起撰写的书和文章中最好的一篇。

就在霍加呈交这本书一个月之后,苏丹下令要我们着手进行这种惊人武器的研制。我们困惑不已,一直无法确定我们的成功有多少是拜这本书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