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出走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我俩一起使劲才把吼吼的衣服给拖走了。在离开家的前一天夜里,他只是装出一副把衣服收拾好、放进行李箱的样子。实际上他找来垃圾袋,把衣服全都装进了袋子里。衬衣和裤子全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他妈妈把大半辈子的生命都耗费在绣花这件事情上了。年轻时她往衣服上钉铆钉,往普普通通的蓝色牛仔裤上绣花边。吼吼用下巴夹着衬衣,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地压平皱褶,然后再把袖子叠起来。每件衬衣都是如此。他还要把每一颗扣子都扣起来。他把所有叠好的裤子和衬衣都一件摞一件地码放在了一个个黑塑料袋里。

我俩走了很久,一直走过了充当防风林的沙枣林——从凯西家的农场走出去总共有三片这样的林子,一直走到了天快亮才停了下来。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吼吼这才终于从一个塑料袋里捞出来了一件衬衣。他一只手拎着衬衣领子,另一只手晃了晃打火机,点燃了一丛微弱的火苗,然后就站在那里,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那些鲜艳的扎染颜色。他妈妈的杰作。那件衬衫看起来越来越鲜艳了,最后吼吼终于丢开了它,任由它闪耀着火焰坠落到自己的脚边。在火光中,我俩四周围满了小黄点,跟蛇咬过的伤口一样,那是狗和郊狼还有臭鼬的眼睛在闪烁不定,都是些靠吃死人为生的东西,它们望着我们,它们的牙齿全都扎进过吼吼的皮肤。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头一次遇到吼吼的时候,你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牙齿。他嚼的不是口香糖,他和他那帮乡下伙伴总是从郡里的公路上揪下来一块干净的沥青。到了夏天,柏油路上的裂缝里就会渗出黑乎乎的沥青,他们总是嚼着这种东西。他们卖给牙仙的牙齿全都是黑漆漆的。

博迪·卡莱尔:晚上出门去荒郊野地里,吼吼总是带着他的收音机。他一边走,一边摆弄着调旋钮,寻找着世界各地的交通新闻。撞车之类的事情。他总是把收音机贴到耳朵上,笑嘻嘻地听着新闻。他还把眼睛都闭了起来,说:“总有一些地方正处在交通高峰期。”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417高速公路往北方向79英里处,让我们来看一看一辆全红色的道奇“摩纳哥”,这种车大概是轿车批量生产以来所出产的最重的车型。这个涂有温彻斯特灰色车漆、重达四千磅的大块头是由175马力的V8发动机驱动的。车上配有精美的内置式前灯。据事故现场调查员说,该辆“摩纳哥”的司机显然是撞在了一块光滑的路面上,随后便驶向右侧车道。该名司机是一位三十一岁的女性,身上明显带有破碎的汽车安全玻璃所造成的割伤。

回声·劳伦斯:每次玩撞车派对的晚上,吼吼总是会聊起离开米德尔顿的事情。聊起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如何嚼着沥青。那天晚上,吼吼跟他的老爸坐在公路旁满是碎石子的路肩上,沿着马路,和他们家农场边带着钩刺的篱笆隔着三个邮筒。太阳没精打采地贴在软绵绵的麦田上。切斯特·凯西蹲在地上,穿着牛仔靴的脚结结实实地踩在散发着一股子土腥味的碎石地上。吼吼则结结实实地坐在纸板旅行箱上,沉甸甸满当当的一箱子金币和银币。

博迪·卡莱尔:吼吼的旧箱子里装了满满一箱子“牙仙钱”,箱子满得都要裂开了。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该辆“摩纳哥”受到一辆“大陆马克四型” [66]的垂直侧撞,后者才真值得人号啕大哭一场呐。加州阳光黄的车身,再配上奶油色的真皮内饰,这是美国生产的首款以内饰的“沙发垫”为特点的轿车。救护车里的小伙子们打来电话说“摩纳哥”驾驶员受到的损害主要集中在左侧,肝脏、脾脏与左肾均出现了撕裂现象。而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看起来像是主动脉被切断了。

回声·劳伦斯:在童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吼吼一直嚼着沥青。行李箱里塞得太满,他只能吃力地把箱子一路拖到了公路旁。父子俩等在金属站牌旁,糊着瑞士奶酪的站牌上还有不少弹孔。金属板做成的站牌被风吹得有一点儿转向,不停地左右摇摆着。听着风从弹孔中呼啸而过,吼吼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切斯特·凯西说:“不。”他说:“不,不必了。你在我面前就没有什么秘密。”说完他就用两只手撑在大腿面上站了起来。他扭了扭脊柱,直到听到骨头啪啪作响为止,然后踢出一只脚,用牛仔靴的鞋尖轻轻地敲了敲纸板行李箱的侧面。箱子的纸板印刷得就像是真皮一样。吼吼的父亲一边用鞋尖敲打着棕色的硬纸板,一边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可是我知道你塞在里面的全都是现金。”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据知情人称,“马克四型”上的驾驶员出现了心肌挫伤与心包撕裂,不过法医在验尸室将其切开之前我们始终无法确定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我是蒂娜·某某,这里是全真播报的《好奇者新闻》在为您做报道,每十分钟或每当车祸发生时……

回声·劳伦斯:未来从明天开始——吼吼得赶在公车停在自己身边之前说出这句话。这会儿,他要说的就是他老爸不愿意知道的事情。吼吼说,这个事实能开启一个新的未来。或者说一个全新的过去。或者两者都是吧。

吼吼一边拍着苍蝇,拢着手把扑面而来的风和沙子扇开,一边说:“如你所知……”他给正在叮咬他脖颈的虫子狠狠地来了一巴掌,然后继续说,“我绝对不会结婚。”

一颗星星在天边闪烁着。星星越来越亮,亮得刺眼,而且越来越快,还没等你听到它的声响,它吹起的风,它卷起的尘土,它就从你的身边划了过去——一辆轿车而已,已经开过来,然后又开过去了。前灯的灯光消失在了天的另一边。

吼吼的老爸说:“不。”他又在碎石地上蹲了下来,说:“你只是觉得这样就能吓唬到我了。”切斯特·凯西说:“一旦碰到一个叫‘回声·劳伦斯’的姑娘,你就不这么想了。”

风把每一根杂草和一大丛旱雀麦朝一个方向打弯了过去。风还摇晃着每一丛山艾树。在风中,你闻得到绣花绸缎和闷烧着的牛仔布正冒着烟。还有镀铬的铆钉。

听着。切斯特·凯西不可能知道我的名字。我俩从来没有见过面。那时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米德尔顿,也没有听说过吼吼。

洛根·埃利奥特(童年好友):去凯西家做客,最糟糕的就得说是他老妈总是趴在厕所门外偷听着你的动静。不骗你。我头一回在他家上完厕所,打开门,结果她就站在那儿挡着我的路,还跟我说:“以后再来我家做客的话,如果你能坐着方便的话,我将会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