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豆 作为我改变面貌的一环(第2/5页)

在想什么。不久,意识用新鲜的氧气将肺充满,再次沉入水下,不见踪影。于是青豆便什么也不思考。她化作被柔软的茧裹着的监视装置,将毫无杂念的视线投向滑梯。

她看着公园,但同时什么也没看。只要有新事物进入视野,她的意识便能立即做出反应。但此刻什么也没有发生。无风。榉树那像探针般遍布天空的昏暗枝条纹丝不动。世界完全静止了。她瞄一眼手表,八点刚过。今天很可能再次一无所得地结束。静寂至极的周日晚上。

世界结束其静止状态,是在八点二十三分。

回过神来,滑梯上有个男人。他坐在那里,仰望着天空的一角。青豆的心猛然一抽,缩得只有幼儿的小拳头般大。心脏久久地停留在那般大小,甚至令人担心会不会永远不再跳动。然后它唐突地膨胀,恢复原来的大小,跳动起来。它发出干燥的声响,以疯狂的速度将新鲜血液配送到全身。青豆的意识也急速浮出水面,浑身猛然一颤,进入行动状态。

是天吾!青豆条件反射般想。

然而当动荡不定的视野安定下来,她明白,那不是天吾。那人矮小得像个孩童,长了一颗奇形怪状的大脑袋,戴着顶针织帽。帽子随着脑袋的形状七扭八歪,显得怪模怪样。脖子上绕着绿围巾,身穿藏青色大衣。围巾过长,大衣腹部凸起,纽扣似乎马上就要迸裂。青豆想,这就是那个昨夜瞅过一眼的恰好走出公园的“小孩”。他其实不是小孩,而是一个大约接近中年的成人。只不过身材矮小肥胖,手短腿短,还长着个大得异样、奇形怪状的脑袋。

青豆陡然想起Tamaru在电话里说的“大头娃娃”。那个在麻布的柳宅周围徘徊,打探避难所情况的人。滑梯上的男人,外貌恰好和Tamaru昨夜在电话里描述的一样。这个吓人的家伙后来执拗地一查再查,已悄然逼近眼前。得去拿手枪!怎么会这样?偏偏今天晚上把枪放在了卧室忘记带上。然而她暂且先做深呼吸,平息内心的混乱,稳住神经。不,不必慌张,还无需拿上手枪。

首先,这家伙并非在观察青豆的公寓。他坐在滑梯顶上,摆出与天吾一模一样的姿势,仰望着天空的一角,似乎沉湎于思索中,他是在思索亲眼所见的东西。久久地一动不动,似乎忘却了如何驱动身体,根本没注意青豆房间所在的这一边。青豆深感困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是为了追寻我而来的。只怕是教团的人,而且无疑是个精明强干的追踪者。毕竟能从麻布的柳宅一直追到这里。但此刻却在我面前如此毫不戒备地暴露身形,忘乎所以地仰望夜空。

青豆悄悄起身,把玻璃门拉开一条缝,溜进房间在电话机前坐下。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开始拨号。总之,必须把这件事报告Tamaru。大头娃娃此刻就在从她的房间看得见的地方,就在仅隔一条马路的儿童公园滑梯上。Tamaru会对此后的事情做出判断,予以妥善处理。但按下前四位数字,她中断了手指的动作,捏着听筒咬住嘴唇。

还为时过早,青豆想。关于这个家伙,还有太多的事捉摸不透。假如Tamaru把他当作危险因子简单处理掉,捉摸不透的事最终就会捉摸不透地告终。细想起来,这家伙采取了与日前的天吾一样的行动。同一个滑梯,同一个姿势,天空的同一个角落。像是原样再现天吾的行为。他的视线大概也在捕捉那两个月亮。青豆明白。假定如此,这家伙肯定与天吾有某种关系,而且恐怕没发现我就藏在这座公寓里,才会毫无戒备地背朝这边。这种假设越想越有说服力。如果是这样,只要弄清这家伙的行踪,也许就能找到天吾的所在。因为这家伙会反过来引导我。想到这里,心脏的悸动变得更坚定更快速。她放下听筒。

以后再通告Tamaru,她下了决心。之前还有事情非做不可。当然伴有危险,毕竟是被追踪者去尾随追踪者,何况对方大概是熟悉这一套的行家。话虽如此,这么重大的线索绝不可轻易放过。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况且那家伙看上去似乎正深陷于恍惚中。

她疾步奔进卧室,拉开衣橱抽屉,将赫科勒-科赫拿在手上,打开保险,随着枯燥的声响将子弹送入枪膛,再次关上保险。把枪插进牛仔裤的后腰,返回阳台。大头娃娃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仰望天空。奇形怪状的脑袋一动不动。他似乎完全被天边一角的东西夺去了魂魄。青豆能理解这种心情。那的确是夺人魂魄的光景

青豆回到房间,穿上羽绒服,扣上棒球帽,戴上简朴的黑边平光镜。就这么一下,脸给人的印象便差之千里。将灰色围巾绕在脖子上,钱包和房间钥匙塞进口袋里。跑下楼梯,迈出公寓大门。运动鞋底无声无息地踏在柏油路面上。这久违的牢固而坚实的触感激励着她。

青豆一边走着,一边确认大头娃娃依然在那个地方。日落之后,气温确实下降了,但仍旧无风。可以说有种舒适的寒意。青豆呼着白气,压低足音,假装若无其事地从公园前走过。大头娃娃根本没注意她,视线从滑梯上笔直地对准天空。从青豆的位置看不到,但那家伙视线前方肯定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它们肯定并肩浮在无云的冻僵的天空中。

走过公园,到了第一个街角向右转,掉头往回走。然后在阴影里隐身,窥望滑梯的情形。后腰上有小型手枪的触感,像死亡一般坚硬而冷峻。它平息着神经的亢奋。

等了大概有五分钟。大头娃娃缓缓站起身,拍拍沾在大衣上的灰,再次仰头望望天空,然后似乎下了决心,走下滑梯,随即步出公园,朝着车站方向走去。跟踪这家伙不太困难。周日夜间的住宅区行人稀少,即使隔开一段距离也不至于跟丢。加上对方丝毫没有怀疑可能有人在监视自己,也不扭头回顾,保持稳定的速度前行。那是人思考问题时走路的速度。绝妙的讽刺,青豆想。追踪者的死角,就是反过来被追踪。

很快,她知道了大头娃娃不是去车站。青豆利用房间里的东京二十三区街道地图,将公寓附近的地形详细地牢记在脑中。为了应对紧急事态,有必要熟知哪个方向有什么。所以她知道大头娃娃起初是朝车站走,中途却转向了别的方向。还发现他并不熟悉附近的地形。这家伙大约两次在拐弯处驻足,似乎缺乏自信地环顾四周,确认电线杆上的地址标识。在这里,他是个外来者。

不久,大头娃娃的步调加快。一定是回到了熟悉的地区,青豆推测。果不其然。他走过区立小学,沿着不甚宽阔的路前行片刻,走进一座三层旧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