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牛河 冲击意识的遥远边缘

“能不能请您别抽烟,牛河先生?”矮个子男人说。

牛河盯着隔桌而坐的对手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夹在指间的七星。烟并没有点燃。

“实在不好意思。”那男人完全是礼仪性地补充道。

这种东西怎么会拿在自己手上?牛河露出困惑的表情。“哎呀,真对不起。太不像话了。当然,我是不会点上的。可还没觉察到,这只手竟然就自己动起来了。”

男人的下颌上下动了大概一厘米,视线却纹丝不动,焦点牢牢对准牛河的眼睛。牛河把香烟塞回烟盒,收进抽屉。

头发梳成马尾的高个子男人站在门口,后背似靠非靠地轻倚着门框,用看墙上污迹般的目光看着牛河。一对可怕的家伙,牛河想。跟这两个家伙见面相谈是第三次了,但无论见过几次,都一样令人惴惴不安。

牛河的办公室不太宽敞,放着一张桌子。矮光头坐在牛河对面。他的使命是开口说话。马尾则始终沉默不言,像摆在神社门口的石狮子般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牛河。

“三个星期了。”光头说。

牛河拿起台历,确认写在上面的记录,点点头。“可不是嘛。上次见面到今天,刚好三个星期。”

“这期间一次也没接到您的汇报。记得上次我就告诉过您,这可是分秒必争的事态。我们没有富余的时间,牛河先生。”

“这个我明白。”没了香烟,牛河这次又在指间玩弄着金色的打火机,说,“咱们没时间磨磨蹭蹭。这个我一清二楚。”

光头等着牛河说下去。

牛河又说:“可是,我这个人说话办事不愿意零敲碎打,也不喜欢东一下西一下。我希望看清整体,将各种事情串起来,查出背后的来龙去脉。半生不熟的信息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话听上去有点自以为是,但这就是我的行事风格,稳田先生。”

叫稳田的光头冷冷地望着牛河。牛河知道这家伙对自己没有好印象,但毫不介意。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人对他有好印象。这对他来说可谓常态。没让父母兄弟喜爱过,没被老师同学喜欢过,甚至没得到过妻子儿女的敬爱。如果什么人对他有好感,他倒会担忧,反之却不在意。

“牛河先生,如果有可能,我们也愿意尊重您的风格,实际上以前一直尊重您。但这次情况不同了。非常遗憾,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干等着事情水落石出。”

“话虽这么说,稳田先生,你们大概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只是悠闲地等着我联系吧?”牛河说,“我这边在行动,你们那边肯定也在想方设法调查,不是吗?”

稳田没有回答。他的嘴唇依旧抿成一条直线,表情也毫无变化。然而牛河感觉自己的指摘并未偏离靶心。这三个星期以来,他们组织上下倾巢出动,恐怕是沿着不同于他的途径,追踪一个女人的下落,只是没取得什么成果。所以,这对令人不快的家伙才会再次跑来他这里。

“蛇道自有蛇知道。”牛河摊开两只手掌,像透露有趣的秘密似的说,“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就是蛇。您瞧我这模样,外表一无可取,但鼻子灵敏极了,凭借一星半点气味就能一路找到核心。但原本就是蛇嘛,所以只能按照自己的做法、自己的节奏做事。我当然很清楚时间就是关键,但还是得麻烦你们再等几天。如果不耐心等待,只怕要本利皆空的。”

稳田耐着性子看牛河摆弄打火机,然后抬起脸。

“能不能把您目前掌握的情况先告诉我一部分呢?我知道您有您的苦衷,可是不带一点具体成果回去,不好和上头交代呀。我们自然是脸面丢尽,就连牛河先生您,恐怕也会处境艰难的。”

牛河想,这帮家伙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们两人公认长于格斗,因而得到重用,当上了领袖的保镖。然而就在两人眼皮底下,领袖被杀了。但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是死于他杀。教团的几位医生检查了尸体,没发现任何外伤。不过教团的医疗设施内只有简单的器械,时间也不充裕。如果进行司法解剖,由法医进行彻底检查,或许会有所发现。然而为时已晚。遗体早在教团内秘密处理掉了。

总而言之,没能保护好领袖,这两人的处境变得十分微妙。他们眼下正奉命追踪那个失踪的女人。上面要求尽一切可能找到她,可他们还未发现实质性的线索。说到警卫和保镖工作,他们的确有相应的技能,但不知如何追踪下落不明的人。

“明白了。”牛河说,“我告诉您几件已经查清楚的事。和盘托出当然不可能,不过一小部分的话,倒可以和您说说。”

稳田眯着眼,过了片刻才点头道:“这样就行。我们也知道一点情况,也许您有所知晓,也许并不知情。我们把各自的信息拿出来共享好了。”

牛河放下打火机,两只手放在桌上,指头交叉。“那个姓青豆的年轻女子被叫到大仓饭店的套房里,为领袖做肌肉舒展。那是九月初,市中心雷电交加大雨倾盆那一晚的事,她在另一个房间做了大约一个小时的舒展,之后领袖睡着了。那女人说,让他保持当时的姿势不动,睡上两个小时。你们照做了。但领袖不是睡了,当时他已经死亡。找不到外伤,看上去很像心脏病发作。但紧接着那个女人就失踪了,房子提前解除了租约。房间里空空如也,一样东西也没留下。辞呈也在第二天送到了体育俱乐部。如此看来,一切都是照计划实施的。因此,这就不是单纯的事故了。我们不得不认为,这位青豆小姐是有意图地杀了领袖。”

稳田点点头,没有异议。

“你们的目的在于查明事件真相,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抓到那个女人。”

“那个姓青豆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导致了他的死亡?假定是的话,其中又有怎样的理由和原委?这些我们有必要查个究竟。”

牛河将视线投向自己在桌上交拢的十指,就像在观察未曾见惯的物体,然后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

“你们已经查过青豆的亲属关系了,对不对?全家都是‘证人会’的虔诚信徒。她的父母至今还在积极地四处劝人入教。三十四岁的哥哥在小田原的总部工作,已婚,有两个孩子,太太也是‘证人会’的热心信徒。全家只有这位青豆脱离了‘证人会’,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叛教,所以都跟她断绝了关系。已经将近二十年没见到这个家庭有和青豆接触的形迹。不用考虑他们把青豆藏匿起来的可能性。这个女子在十一岁时亲手斩断了和家人之间的纽带,之后大体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来。虽然在舅舅家住过一段时间,但从考进高中开始,实际上就独立生活了。了不起。是个意志坚强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