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菲夫齐耶私奔 让他俩都来亲吻我的手(第2/3页)

萨杜拉赫先生是迪兹杰人,他的父亲在“二战”期间来到伊斯坦布尔,先跟一个在盖迪克帕夏·尤库什的亚美尼亚人鞋匠当学徒,随后成了他的合伙人。1955年9月6—7日事件中,店铺遭到洗劫,亚美尼亚人老板随后把店铺交给合伙人,自己离开了伊斯坦布尔,他的父亲就独自继续经营鞋店。然而他那个“游手好闲的顽皮”儿子,抵抗父亲的坚持和拳头,没成为鞋匠,却当上了“伊斯坦布尔最好的司机”。那时,伊斯坦布尔的出租车和小公共还都是美国车,司机则是一个极为时髦炫耀的职业。说到这里,萨杜拉赫先生做作地眨了一下眼睛,麦夫鲁特也因此明白了他那个抢走了自己女儿、笨头笨脑、矮个狡猾的儿子的玩乐个性,源自他的父亲。

为了讨论婚礼的细节,麦夫鲁特去了他们在卡德尔加的三层砖石房。麦夫鲁特在婚礼后不久便和萨杜拉赫先生建立起了日益深厚的友情。四十岁后,尽管喝得不多,他也学会了如何从酒桌上的交谈里获得乐趣。

萨杜拉赫先生有三辆出租车,把它们交给了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的六个司机。相对于车龄和牌子(一辆96款、一辆98款的穆拉特,一辆58道奇。萨杜拉赫先生不时会兴致勃勃地开一下精心保养的道奇),他更喜欢说起在伊斯坦布尔价格不断上涨的为数不多的出租车牌照。他的儿子埃尔汗也在开其中一辆车,另外还以父亲的名义,查看其他司机的里程表和计价器来记账。萨杜拉赫先生笑着说,他把出租车托付给儿子,可由于儿子管理不严,这些司机有的是小偷(隐瞒一部分收入),有的不吉利(不断出事故),有的厚颜无耻(迟到、恶言恶语),有的是不折不扣的笨蛋。但为了挣更多的钱,他不会跟他们吵架让自己扫兴,把一切交给儿子打理。麦夫鲁特去看了埃尔汗和菲夫齐耶婚后将要居住的在阁楼上的单元房,看见了里面的新柜子、结婚用品和大床,(“你女儿来我们家做客的那晚,埃尔汗没到这里来。”萨杜拉赫先生说,打消了麦夫鲁特的疑虑。)他表示很满意。

萨杜拉赫先生一一展示他度过一生的那些角落,滔滔不绝地用愈加甜美的语言叙述回忆和故事。陶醉其中的麦夫鲁特很快就认识了这些地方:位于江库尔塔兰的楚库尔学校(校舍是一栋远比杜特泰佩阿塔图尔克男子高中更古老的奥斯曼建筑),那里的恶霸住校生抽打像自己一样的走读生;被他父亲在十年里弄倒闭的鞋店(现在是一家类似宾博的快餐店);还有公园对面可爱的茶馆。让麦夫鲁特难以置信的是,公园的所在地三百年前竟是一片汪洋,上百艘奥斯曼战船在那里备战。(茶馆的墙上悬挂着这些战船的图片。)在金角湾对岸的伊斯坦布尔老城区里,有奥斯曼皇帝和戴着圆顶高帽、蓄着大胡子的人建造的老旧破损的饮水池;废弃的浴室;满是灰尘、垃圾、幽灵和蜘蛛的托钵僧修道院。麦夫鲁特幻想如果自己在这些地方度过童年和青年时期,也就是说,他爸爸从杰奈特普纳尔来伊斯坦布尔时,不是去了库尔泰佩,而像其他很多从安纳托利亚迁徙到城里的幸运儿那样,直接来了这些街区,他感觉不仅是自己,他的两个女儿也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他甚至感到了悔恨,仿佛在库尔泰佩安家是他自己的决定。然而在这些地方,他没遇见过一个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从杰奈特普纳尔村过来定居的熟人。麦夫鲁特第一次认识到,伊斯坦布尔变得富足了,他在这些老旧街区的后街上可以卖更多钵扎。

还是在那些日子里,萨杜拉赫先生又邀请他吃了一次晚饭。为了让麦夫鲁特在同乡协会和夜晚卖钵扎之间有限的间隙里找到和他共进晚餐的时间,萨杜拉赫先生提议开道奇去协会接他,把扁担和钵扎罐放在后备厢,晚饭后送他去卖钵扎的街区。于是,新娘和新郎的父亲们就这样结成了好友,细细地讨论婚礼的各项准备。

婚礼的费用当然由男方承担。因此,当麦夫鲁特得知婚礼不在婚礼礼堂,而在阿克萨赖一家酒店的地下礼堂举办时,没表示任何异议。可当他得知将给来宾备酒时,他不安了。他不希望这是一场让杜特泰佩的熟人,尤其是阿克塔什一家人感觉他们是外人的婚礼。

萨杜拉赫先生安抚了他:他们从家里带来的拉克酒将放在厨房里,服务员将在楼上准备好放了冰块的拉克酒,悄悄地为那些需要的客人送去。他儿子的司机朋友、街坊邻居、卡德尔加足球队和管理者,所有这些人当然不会因为婚宴上没有拉克酒而造反,但如果有,他们就会喝,会更开心。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人民党。

“我也是这么想的。”麦夫鲁特带着一种休戚与共的口吻说道,但他并不十分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阿克萨赖的那家酒店是一栋新楼。挖地基时,发现了一个拜占庭小教堂的遗迹,这就意味着停工,于是承包商封锁消息,好好地贿赂了区政府一番,并以往地下多挖一层来泄愤。婚礼当晚,礼堂一下子就人满为患了,里面充满了蓝色的香烟浓雾。麦夫鲁特数出了二十二张桌子,其中六张桌上坐着清一色的男宾。礼堂的那一头全是新郎的街坊邻居和司机朋友,大多数年轻司机是单身汉。但是成了家的那些人,觉得单身汉的桌子更加有趣,一来便把老婆和孩子们留在“家庭”桌一边,自己跑去了单身男人的桌上。这些桌上的人一开始就没少喝,麦夫鲁特看见很多端着托盘的服务员,快速穿梭其中,忙不迭地送酒杯和冰块。然而男女混坐的家庭桌上也不乏公开喝酒的人,甚至还有人像一个愤怒的年迈客人那样,因为酒一直没送来而对服务员发火,随后迫不及待地跑去楼上的厨房,给自己斟满酒。

麦夫鲁特和菲夫齐耶细细盘算了阿克塔什一家人会怎么来参加婚礼。博兹库尔特在服兵役,因此谁也不会在婚礼上喝醉闹事。但因为儿子被拒绝,考尔库特可能会找个借口不来,或者说“他们喝酒太多让我不舒服”,扫大家的兴。但从萨米哈姨妈那里打听阿克塔什家消息的菲夫齐耶认为,杜特泰佩对婚礼并没有表示太多负面情绪。甚至,真正的危险并不在博兹库尔特和考尔库特,而恰恰是对考尔库特和苏莱曼生气的萨米哈。

感谢真主,歪脖子·阿卜杜拉赫曼从村里赶来参加婚礼,法特玛和她那高个子丈夫也从伊兹密尔过来了。菲夫齐耶安排他们和萨米哈坐同一辆出租车去婚礼礼堂。婚礼前,麦夫鲁特因为那辆出租车和阿克塔什一家人怎么也不来而十分担心。杜特泰佩的所有熟人全都带着礼物来了。为女方安排的五张桌子(雷伊罕大姐和丈夫穿着十分时髦),除了一张,全都坐满了。麦夫鲁特去了楼上的厨房,偷偷喝了一杯拉克酒。他又去酒店门口等了一会儿,很好奇他们怎么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