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孩子是一样神圣的东西 让我去死,你和萨米哈结婚

麦夫鲁特一直记得,在他们经营连襟钵扎店的日子里,费尔哈特有天夜里讲的一个故事:

“在军事政变最严酷的日子里,迪亚巴克尔人被监狱里传来的惨叫声驯化时,从安卡拉来了一个身着巡视员制服的人。这个神秘的来客询问将自己从机场带去酒店的库尔德人出租车司机,如今迪亚巴克尔的生活怎么样。司机回答说,所有库尔德人都对新的军人政权十分满意,除了土耳其国旗,他们不相信任何别的东西,搞分裂的恐怖分子被关进监狱后,市民们欢欣鼓舞。‘我是律师。’安卡拉来的人说,‘我来为那些在监狱里遭受酷刑折磨的人辩护,也替那些因为说了库尔德语而被送去喂狗的人辩护。’一听此话,司机立刻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他历数了对库尔德人实施的酷刑,详述了被活活扔到下水道、被惨打致死的人们的故事。安卡拉来的律师忍不住打断了司机,‘但你刚才说的跟这些完全相反。’他说。迪亚巴克尔司机则回答道:‘律师先生,您说的没错。一开始说的,是我的官方观点,后来说的,是我的个人观点。’”

麦夫鲁特每次想起这个故事,都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忍俊不禁,他想在和费尔哈特一起照看顾客的某天晚上,争论一下这个故事,但费尔哈特一直很忙,想着别的事情。也许费尔哈特厌恶麦夫鲁特的说教,才更少来店里的。麦夫鲁特不时不由自主地说一些有关拉克酒、葡萄酒,沾花惹草,已婚男人要有责任心的话,费尔哈特对此很反感,他说:“那是什么话,这些也是《告诫报》上写的吗?”以此对麦夫鲁特含沙射影。尽管麦夫鲁特跟费尔哈特说过很多次,他根本不看那份报纸,只是因为报上登了一篇有关店铺的好文章,他才买来看看,但费尔哈特根本不听,只是轻蔑地摇摇头。有一次,费尔哈特还因为麦夫鲁特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取笑了他。麦夫鲁特为什么那么喜欢老人喜欢的话题、墓地和古老的东西?

麦夫鲁特发现,随着奉行宗教政策的政党赢得越来越多的选票和支持者,费尔哈特也像很多左派和阿拉维派人那样,变得惴惴不安,甚至陷入恐慌。“最终他们将首先禁止酒精,那样的话,钵扎的重要性就会突显出来。”他半玩笑半认真地推理。他不在茶馆和提起这个话题的人争论,实在被逼急了,他就说这句让忧心忡忡的凯末尔主义者恼火的话。

麦夫鲁特开始想,费尔哈特不来店铺的一个原因,可能是自己当兵时写的那些信。“如果一个人当兵时给我的妻子写了三年情书,我也不愿意每天看见他。”他自言自语道。明白费尔哈特最终不会来店铺的那些夜晚,他提醒自己,费尔哈特连自己的家都不回。因此独自在家的萨米哈才去麦夫鲁特家,和拉伊哈、孩子们做伴。

一天晚上,当麦夫鲁特明白,即便再晚,费尔哈特也还是不会来时,他恼火了,不耐烦地早早关掉店门回了家。萨米哈在麦夫鲁特回去前不久回家了。萨米哈大概开始用香水了,或者麦夫鲁特闻到的是萨米哈带给孩子们的礼物的气味。

拉伊哈晚上早早地看见麦夫鲁特,却没表现出麦夫鲁特想象中的欣喜。恰恰相反,她吃醋了。她问了丈夫两遍为什么要早回来。麦夫鲁特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好好地就早回了家,他觉得拉伊哈吃醋毫无道理。在连襟店里,为了不让三个人不开心(也就是说还包括萨米哈),麦夫鲁特处处小心:他注意不和萨米哈单独待在店里;需要和拉伊哈说话时,他用温和、亲切的语气,而和萨米哈说话时,他像对一个宾博员工那样,用一种疏远和官方的口气。但显而易见,这些措施还有欠缺。麦夫鲁特现在发现,他们陷入了一个无法摆脱的恶性循环里:如果他做出一副没什么可被嫉妒的样子,那他就会落入有事藏着、在暗度陈仓的境地,而这会让他妻子更吃醋。如果他做出一副拉伊哈吃醋有道理的样子,那就等于麦夫鲁特承认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因为孩子们还没睡,拉伊哈克制了自己,在麦夫鲁特早回家的那天夜里,没让事态扩大就息事宁人了。

拉伊哈:一天中午,和邻居雷伊罕大姐一起做嫁妆物件订单时,即便害臊,我也跟她说了一点我吃醋的事情。她觉得我有理。她说,如果丈夫身边有一个像萨米哈那样的漂亮女人,任何女人都会吃醋,这不是我的错。当然,这话让我更吃醋了。雷伊罕大姐说,我该做的,不是把醋意埋在心里万般苦恼,而是告诉麦夫鲁特,提醒他也要注意。女儿们上学后,我本想跟麦夫鲁特说这事的,但我们吵架了。“怎么了?”麦夫鲁特说,“难道我不能随时回家吗?”

其实,我并不相信雷伊罕大姐说的每句话。当然,对于我亲爱的妹妹萨米哈,我不会去想漂亮但没孩子的女人对于全世界都是一个危险。雷伊罕大姐说,和法特玛还有菲夫齐耶一起玩耍、给她们讲故事时,其实萨米哈既在平息自己没有孩子的痛苦,又在获取嫉妒的痛苦和乐趣。“拉伊哈,你要惧怕不孕的女人,因为在她们沉默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愤怒。”她说。她还说:“她为你的女儿们买肉丸时,心里并不那么纯粹。”愤怒时,我叫嚷着把雷伊罕大姐教我的话对麦夫鲁特说了一两句。麦夫鲁特则说:“你不该这么说你的妹妹。”

也就是说,萨米哈立刻偷去了我那个傻瓜麦夫鲁特的心,他也立刻站到了她的一边,不是吗?我也更大声地嚷道:“她不能生育!如果你站在她一边,那这就是我的恶言恶语。”麦夫鲁特则做了一个类似“唉,你这人太可怕了!”的手势,紧皱眉头,好像我是一条虫。

写信给她,然后和我结婚的疯子!不,这话我没说。不知怎么了,叫嚷时,我顺手拿起一包新芽牌茶叶,像石头一样朝他的脑袋扔去,并且叫道,让我去死,你和萨米哈结婚,行了吧!但我不会把两个女儿留给后妈。和你们一样,我也看见那个萨米哈现在就用礼物、故事、美貌和钱财来讨好我的女儿,但如果我这么说,所有人,首先就是你们会异口同声地说:“啊,拉伊哈你怎么这么想?难道孩子们不能和她们的姨妈一起说笑玩耍吗?”

麦夫鲁特试图战胜我,他说:“够了,你还是先认识一下自己吧!”

“我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去店里,”我说,“那里很难闻。”

“哪里?”

“连襟钵扎店……难闻。我在那里觉得恶心。”

“钵扎让你恶心吗?”

“我烦透了你的钵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