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属(第2/9页)

“那么,艾萨克·罗布尔斯,”里德说着,从桌上的防护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相片,“听说过这个人吗?”

“没有。”劳里答。

“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发给我的。他们觉得就是他,在马拉加,1935年或1936年。我们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照片好像是在他的工作室拍的,她很可能是他用过的一个模特。这张照片跟他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早期在马德里拍的其他照片很吻合。拍这张照的时候他刚刚小有名气。不过当然,最让我兴奋的是,罗布尔斯画架上画到一半的画作看起来就是你的这幅。”

一阵沉默。劳里背对着我,透过锁孔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然惊呆。

“什么?”劳里平静地说,“那可能吗?”

里德笑了:“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从照片上看,他刚刚开始画那只狮子,但已经很明显了,你不觉得吗?”

劳里从里德伸出的手中接过相片,他肩膀下垂,低头专注地看着。奎克仍坐着,看着他,大口地抽烟。

“普拉多是怎么找到这张照片的?”劳里问。

“他们也不清楚。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档案他们没有完整的记录,原因可想而知。战争爆发的时候,罗布尔斯应该把它托付给了谁保管。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交给了普拉多。艾萨克·罗布尔斯和当局的关系并不好,他的画也不合他们的胃口。你不会想被人抓到把柄,知道你跟不良分子有来往。”

“‘不良分子’?”

“据我们所知,罗布尔斯活跃在左翼圈子里,他应该是一个政治运动煽动者。普拉多或许收下了这张照片然后放进了档案库。论作品数量和成就,他无法跟米罗和毕加索相提并论。但他的画确是杰作。他的存世画作不多,除了因为英年早逝,据说他还自行销毁了很多画作。这种行为往往令画家更与众不同——这是他幸存的宝物。现在,说回来。我相信你的这幅画就是我们所说的沉睡者。”

“沉睡者?”

“是的,它被忽视多年,一直在等我们发现它。或许,我们此刻凝视着的正是1936年。”里德继续道,“不幸的是这幅画没有框。从画框里总是能考据出很多细节。如果他当时回到了西班牙南部工作,我估计罗布尔斯没什么办法弄到画框。但如果这真是罗布尔斯的作品,我确信这一点,那么一定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他的创作巅峰时期所画。看着这色彩,这超现实叙事,这戏谑感。太特别了,我知道他当时为什么大受欢迎了。”

“他后来怎么了?”劳里问。

“后来开战了,斯考特先生。有好几种说法。一种是佛朗哥的军队在南边日渐壮大的时候,罗布尔斯去了北方加入了共和党。他们没找到他的坟墓,但那个时期都是这样。他来自南边的安达鲁西亚,在马拉加生活和工作了一段时间,不算太成功。他去过马德里和巴塞罗那——那儿有他的两幅版画,不是很重要的作品。”

“嗯。”

“但拍摄这张相片的时期,罗布尔斯还没有被战争搞得焦头烂额,他的创作很顺利。他回到家乡,抛开了自己的理想主义和象征美学,开始尝试截然不同的画面。西班牙内战前的几个月,他的一幅画引起了轰动,名叫《麦田里的女人》。你听说过吗?”

“没有。”

里德转身对着门,我发誓他看了一眼钥匙孔。我僵住了。

“不是多么有名的画,但非常特别。”奎克道,里德回身望着她。我的心慢慢收回喉咙里。

“为什么如此特别?”劳里问。

“我做了些小调查,”里德没等奎克开口便继续道,“我们查到罗布尔斯在巴黎卖掉了这幅《麦田里的女人》,那张相片就是在同一时期拍摄的。卖画的人叫哈罗德·施洛斯。”

“我明白了。”劳里说。尽管隔着钥匙孔,我还是能察觉到他的不悦。

“有段时期这幅画流到纽约,现在挂在佩姬·古根海姆的威尼斯的寓所里。我亲眼见过《麦田里的女人》,”里德接着说,“品质跟你这幅画很接近。实物非常了不起。”他摸着劳里那幅画的边缘,“有时候,我觉得他一直画下去的话,会成为一代宗师。”

“为什么?”

“很难描述。但是你看,艺术家大多顾此失彼——有远见的大多技艺平平,凭着惊人的创作量一时声名鹊起的人又往往无法顾及质量,不能兼得。这些人大多没有受过构图训练,因此不知道颠覆它。要么,就是那些技艺精湛却毫无想象力的画匠,他们的笔下从来没有一丝新意。找到一位面面俱到的画家简直是海底捞针。毕加索算一位——你该看看他早期的作品。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看法,不过我觉得罗布尔斯也算一位,而且我认为你这幅画中他展示的技巧更在《麦田里的女人》之上。有些人说他为数不多的画作都在影射政治,另一些则认为是他逃避现实的杰作。这就是它们的好处——不断被解读,但又不失流行。罗布尔斯经久不衰。你不会厌烦,你总能发现新的东西。另外,从基本美学的角度来说,这些画总是让人一见倾心而又无矫揉造作之态。”

“但你不能证明这一幅是罗布尔斯的。”奎克说。

里德眯起眼睛看着她:“眼下,我还不能,玛乔丽。但有办法,他还有别的画。顺着它们追查下去,让这一幅归队。你母亲——最近亡故了,是吧,斯考特先生?”

“没错。”

“我想知道——你觉得她会保存收据吗?”

“收据?”

“是的,买东西的收据。比如,画作。”

“她不是那种保存收据的妇女,里德先生。”

“可惜了。”里德若有所思地盯着画,“任何关于购买的细节都会帮上大忙。我这么问,不只是因为你打算卖掉这幅画,或我们希望展出——”

“展出?”奎克说。

里德对她眨眨眼:“没错,斯考特先生,我这么问是因为这幅画可能涉及法律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劳里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慌。

奎克捻灭香烟:“也许现在还没必要担心那些,里德先生。这不太像斯凯尔顿的做法,为单单一幅画办展览——”

“你或许知道欧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些有价值的艺术品的命运吧,斯考特先生,”里德打断她的话,“很多都消失不见了,不管是画廊还是私宅,纳粹一概掠夺而去——”

“这幅画不是偷来的。”里德说。

“你说得这么肯定?”

“我确信,我母亲不会偷任何东西。”

“我不是在暗示她偷了画。但她很容易买到一件赃物。罗布尔斯是西班牙人,据我们所知,他的画都是在西班牙画的,虽然在巴黎出售。你母亲跟西班牙有什么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