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18页)

“你看要多久才能去呢?”她问道。

“,也许一个月吧。”他说。

晚上的黑影笼罩下来,爸和约翰伯伯跟别家的家长们蹲在管理处外面。他们谈论着这个夜晚,谈论着将来。小个子主任穿着一身磨损了的干净白衣服,把两肘支在门廊的栏杆上。他拉长着脸,有点儿累了。

休斯顿仰起头来看看他。“你最好去睡一觉,先生。”

“我想我是该睡了。昨天夜里,三所里生了个孩子。我渐渐成了个内行的接生婆了。”

“谁都应该懂一点儿,”休斯顿说,“结了婚的人不能不懂。”

爸说:“我们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真的吗?你们往哪边去?”

“打算到北边一点儿的地方去。想去赶上摘第一批棉花。我们在这儿没找到工作。我们没东西吃了。”

“知道那边有工作吗?”休斯顿问道。

“不知道,可是我们知道这儿确实是没工作了。”

“稍迟一点儿就会有的,”休斯顿说,“我们打算在这儿守着。”

“我们并不愿意走,”爸说,“这儿的人都挺好—还有抽水马桶这些东西。可是我们却不能不吃饭。我们还有一桶汽油,这够我们赶一段短短的路。我们在这儿天天洗澡。我一辈子从来没这样干净过。真奇怪—我通常每星期只洗一次澡,并不觉得身上臭。可是现在呢,我要是不每天洗个澡,身上就发臭。不知道是不是多洗了澡就弄得这样。”

“也许你从前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吧。”主任说。

“也难说。我巴不得我们能住下去。”

小个子主任用两只手掌按住他的太阳穴。“我想今天夜里又有一个孩子要生了。”他说。

“我们家里不久也要生孩子了,”爸说,“我巴不得我们那个孩子能够在这儿生。我当然希望能在这儿生喽。”

汤姆、威利和那个混血儿朱尔坐在舞场的边上,摆动着脚。

“我有一包‘达勒姆’,”朱尔说,“想抽烟吗?”

“当然想抽,”汤姆说,“好久没抽过烟了。”他把那支褐色的纸烟小心地卷了一卷,不让烟末子糟蹋掉。

“喂,老兄,眼看你们要走,我们真舍不得。”威利说,“你们都是好人呀。”

汤姆点着了纸烟。“这件事我想过很久了。天哪,我是巴不得能长住下来。”

朱尔把他的达勒姆牌香烟收回去。“这真是不大好。”他说,“我有个小女儿。原来我还以为到了这儿,她就可以上学。可是真糟糕,我们在一个地方老是待不了多久。老是东奔西跑,就只好拖延下来。”

“我希望我们别再住胡佛村了,”汤姆说,“那地方,我真是有些害怕。”

“警察把你们赶来赶去吗?”

“我怕的是我会杀人。”汤姆说,“我在那儿待了没多久,可是我老在冒火。警察来把我一个朋友抓了去,只是因为他说话不大合法。我简直一天到晚都在冒火。”

“你参加过罢工吗?”威利问道。

“没有。”

“嗐,我心里老在想,那些警察到处摆威风,为什么不到这儿来捣乱呢?你想是管理处那个小个子把他们挡住了吗?不是的,伙计。”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尔问道。

“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我们大家齐心合力。警察上这收容所来,就不能专找一个人的碴儿。他要找碴儿就得找全所的人的碴儿。那他又不敢。我们只要喊一声,就有两百个人出来。工会里一个做组织工作的人在路上讲过这个道理。他说我们到处都可以那么办。只要大家齐心。他们不会跟两百个人捣乱的。他们只能专找一个人的碴儿。”

“是呀。”朱尔说,“假如有了工会呢?那就得有领头的。他们只要把你们的头儿抓了去,那你们的工会还站得住吗?”

“,”威利说,“我们往后得把这个问题琢磨琢磨才行。我上这儿来已经一年了,工钱老是越来越低。现在谁也不能靠工作养活一家人,而且情况还在一直坏下去。老待着不动,饿着肚子,那可不行。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一个人有几匹马,马不干活,他就得喂它们,那时候他不会发脾气。可是一个人雇了一批人给他干活,他却不管他们的死活。马比人还值钱得多啊?这道理我实在不懂。”

“我也莫名其妙,简直连想都不愿意想它。”朱尔说,“可是我不想又不行。我有个小女儿。你知道她长得多漂亮。有一个星期,这收容所里的人给了她一个奖品,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唉,她往后怎么得了?她长得又高又瘦,越来越不行了。这实在叫我受不了。她多漂亮啊。我真想闯祸了。”

“怎么办?”威利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偷东西去坐牢呢,还是杀了人去受绞刑?”

“我不知道,”朱尔说,“想起来真伤脑筋。简直叫人发疯呀。”

“我往后想起这儿的舞会,多难受啊。”汤姆说,“这儿的舞会真是好极了,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我要睡觉去了。再见。往后我还可以在别处跟你们见面。”他跟他们握握手。

“一定可以。”朱尔说。

“好,再见吧。”汤姆走到黑暗中去了。

在乔德家帐篷的暗处,露西和温菲尔德躺在他们的床垫上,妈躺在他们旁边。露西低声说:“妈!”

“怎么!你还没睡着吗?”

“妈—我们去的地方,会有槌球吗?”

“不知道。睡觉吧。我们清早就要动身。”

“,我巴不得我们能留在这儿,我们在这儿总能打到槌球。”

“嘘!”妈说。

“妈,今晚上温菲尔德打了一个孩子。”

“他不该打人。”

“我知道。我对他说过,可是他还是打了,正打在那孩子的鼻梁上。我的天,流了好多血呀!”

“别这样说话。这么说话是不好的。”

温菲尔德翻了翻身。“那孩子说我们是俄克佬。”他用愤怒的口气说,“他说他不是俄克佬,因为他是从俄勒冈来的。说我们是可恶的俄克佬。我就揍了他一拳。”

“嘘!你不该打他。他骂你又不会伤害你。”

“!我可不肯让他骂。”温菲尔德凶狠地说。

“嘘!睡觉吧。”

露西说:“他的血直往下流—全身衣服上弄得一塌糊涂,可惜你没看见。”

妈从毯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来,用指头在露西脸上弹了一下。小姑娘愣了一会儿,随即就抽抽噎噎地小声哭起来了。

爸和约翰伯伯在清洁所里坐在紧靠着的两个马桶间里。“临走上这儿来坐一次也不错。”爸说,“这地方可真好。还记得孩子们第一次冲水的时候,吓成什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