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海盗得助守诺言,狗狗得福见圣灵

每天下午,海盗推着空空的手推车爬上山坡,走进丹尼的院子。他把车斜靠在围栏上,用麻袋盖好,然后把斧子埋在土里,因为人人皆知,这样做能让斧子上的钢更坚硬。最后,他走进屋子,从脖子上挂的野牛达勒姆烟草袋子里摸出这天挣的两毛五分钱交给丹尼。然后丹尼、海盗和那天碰巧在屋里的朋友一起庄重地走进卧室,从乱摊在地板上的铺盖上面跨过去。在帕沙诺朋友们的见证下,丹尼从枕头下面掏出那个帆布口袋,把刚拿到的这两毛五分钱放进去。他们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这个钱袋子成了个中心,象征着友谊,汇聚着信任,展现出朋友们的兄弟情。他们为这笔钱骄傲,骄傲的是他们从未动用过其中一分一毫。守护海盗的这笔钱让他们产生了一种笃定的自尊,也有点儿自鸣得意。被人信任的感觉极好。在朋友们心里,这笔钱早就不是流通的货币了。没错,他们一度梦想过这笔钱可以买多少酒,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失去了这笔钱是合法货币这个概念。存钱是为了买一个金烛台,这个计划中的金烛台要献给阿西斯的圣方济各。诈骗圣人的罪过要远远大于违犯法律。

一天晚上,谁都搞不懂的那个又快又准的电报传来一个消息,说有一艘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艇撞上了卡梅尔附近的礁石。大乔·波特吉出门办自己的事去了,于是丹尼、巴布罗、皮伦、耶稣·玛利亚、海盗还有海盗的那些狗一起开心地沿着山脊出发了。要说他们有什么喜欢干的事情嘛,其中一件就是在海滩上捡有用的东西。他们认为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事莫过于此了。虽然他们到得晚了一点儿,但是他们把损失的时间补了回来。整个晚上朋友们都在海滩上找来找去,结果找到一堆漂来的好东西:一罐五磅重的黄油,几箱罐头,一本水泡透了的鲍迪奇[23],两件水手短外套,一个救生艇上的水桶,一挺机关枪。天亮的时候,他们守护的这堆东西已经相当可观了。

一个围观者愿意出五块钱买下这一堆,他们接受了,因为把这么多东西全都扛回煎饼坪,还要走六英里陡峭的山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海盗今天没去砍柴,所以丹尼给了他两毛五,他把钱放进了自己那个烟草袋子里。然后他们踏上归程,翻过几个山头直接回蒙特雷,虽然疲惫不堪,却是高高兴兴,心中充满温暖和期待。

他们回到丹尼的房子里已经是下午了。海盗照例从烟草袋子里掏出那两毛五递给丹尼。几个人鱼贯走进卧室。丹尼把手伸到枕头下面——那只手却空着出来了。他扔掉枕头,掀起床垫,然后慢慢把头转向自己的朋友,眼中像老虎一样喷出怒火。他挨个逼视着他们的脸,每张脸上都是恐惧和愤怒,那种神情是装不出来的。

“好哇,”他说,“——好嘛。”海盗哭起来。丹尼搂住他的肩膀。“别哭,小朋友,”他的口气十分可怕,“你的钱丢不了。”

几个帕沙诺人一声不吭地走出屋子。丹尼走到院子里,找了一根三尺来长又粗又结实的松木棍,左右挥舞了几下。巴布罗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有年头的罐头刀,刀刃寒光闪烁。耶稣·玛利亚从地下室里拖出一根断了的锄把。海盗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们。众人回到屋子里,默默地坐下来。

海盗用大拇指指着山下,问:“他吗?”

丹尼慢慢地点点头。他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凝滞不动。他抬起下巴,坐在椅子里,全身微微摇晃,像一条准备出击的响尾蛇。

海盗走到院子里,挖出自己的斧子。

他们在屋子里坐了很久。没人说一个字,但是一股冷冷的怒火在屋里汹涌盘旋。这座房子就像一块要引爆的岩石,导火索越烧越短,离炸药越来越近。

午后时光已尽,太阳落到了山后。整个煎饼坪好像都静了下来,等待着什么。

他们听见了他走在街上的脚步声,人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棍子。乔·波特吉踉踉跄跄走上门廊,来到门口,手里提着一加仑的酒。他不安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可是朋友们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没人看他。

“各位好啊!”大乔打着招呼。

“好!”丹尼应道。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没有正眼看大乔,也没有径直朝他走过去,而是斜插过去,好像要从他身边走过似的。两人并肩的那一刻,丹尼像一条出击的蛇一样迅速出手了。棍子稳准狠地击中了大乔的后脑勺,大乔扑倒在地,昏过去了。

丹尼很细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生牛皮绳,把波特吉的两个大拇指捆在一起,然后说:“拿水来。”

巴布罗把一桶水浇在大乔的脸上。他像鸡似的扭着脑袋,伸着脖子,然后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的朋友们。他们根本不跟他说话。丹尼仔细地比画着距离,像高尔夫球手准备击球一样。棍子狠狠地打在大乔的肩膀上;然后朋友们冷着脸,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耶稣·玛利亚打腿,丹尼打肩膀和胸口。大乔号叫着在地板上打滚。他们从脖子往下打遍他的全身。每一棍都打在一个空处,每一棍都留下一道伤痕。大乔的惨叫撕心裂肺。海盗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手里握着斧子。

最后,他整个前身没有一处好地方了,他们才停了手。巴布罗手拿罐头刀在大乔的头旁边跪下。皮伦扒下波特吉的鞋,又捡起棍子。

大乔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就埋在院门旁边啊,”他喊着,“看在基督面上,别杀我呀!”

丹尼和皮伦走出门外,不一会儿就拿着麻袋回来了。“你拿出来多少钱?”丹尼问。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变化。

“就四块钱,向上帝保证。我只拿了四块。我去干活,把钱还上。”

丹尼俯身抓住他的一个肩膀,把他翻了个个儿,让他趴在地上。然后朋友们照原样再来一遍,把他的后背也打了个体无完肤。号叫声越来越小,但是直到他给打得失去了知觉,他们才住了手。接着皮伦把乔的蓝衬衫撕开,露出打得稀烂的后背。他拿起罐头刀,在皮肤上划出交叉的格子,他手法娴熟,每条线只流出一点血。巴布罗把盐递给他,帮他把盐揉进大乔背上所有的伤口里。最后丹尼给这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我觉得从今往后他不敢说谎了。”丹尼说。

“我们应该把钱数数,”皮伦说,“好长时间没数过了。”他们打开大乔拿回来的酒瓶,把当酒杯用的水果罐头瓶子都倒满,他们打累了,气也出了。

然后他们把两毛五分的硬币用十个一摞的办法数了一遍,随即兴奋不已地又数了一遍。“海盗,”丹尼大声说,“一千零七个!你的愿望达成了!这一天可到了,你可以给圣方济各买金烛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