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门紧闭 第七章 两个老朋友的悲剧性会面

与此同时,克莱姆从自己的睡梦中醒来了,他坐起身,向四周张望。尤斯塔西雅正坐在靠近他身旁的一把椅子里,尽管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可她有好一会儿没在看书了。

“哎,真是的!”克莱姆用手揉揉眼睛,说道。“我竟睡得这么死!我做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梦;这梦我可永远忘不了。”

“我早知道你一直在做梦,”她说。

“是啊。这个梦是关于我母亲的。我梦见我带你到她家去,弥补你们之间的裂痕,可到了那儿后我们就是没法进去,尽管她不停地大声呼喊救命。不过,梦总归是梦。现在几点了,尤斯塔西雅?”

“两点半了。”

“有这么晚了吗?我原本不想睡这么长的。等我吃完一点东西后就过三点了。”

“安去村子里还没回来,我原想我得让你睡到她回来呢。”

克莱姆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一星期一星期过去了,可母亲一直没来。我原想早就该听说她的情况了。”

担心、后悔、害怕、决心,种种神情交织出现在尤斯塔西雅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她极其艰难地与一个怪物面面相觑,她决心要慢慢地摆脱它。

“我一定得赶快到花落村去一趟,”他继续说道,“我想我最好是一个人去。”他拿起皮裹腿和手套,又把它们扔下,补充道,“今天的午饭既然晚了,我不想再去砍荆条了,我要到院子里去干活,一直干到傍晚,然后等到天气凉下来后,我要走到花落村去。我相信只要我主动一点,妈妈一定愿意原谅过去的一切的。等我回到家里后一定很晚了,因为无论如何,我走那么长的路都要花一个半小时以上。不过,亲爱的,就一个晚上你不会在意吧?你那么全神贯注地在想什么啊?”

“我没法告诉你,”她沉重地说道。“我希望我们别在这儿住下去了,克莱姆。这儿的一切似乎全都不对劲儿。”

“嗯——只怕我们弄得它不对劲,那倒可能就会不对劲了。我捉摸着托马茜最近是否还会到花落村去。我希望她会去。不过或许不会,因为我相信她大约在一个月里就要分娩了。我真希望我早想到就好了。可怜的妈妈一定是非常孤苦伶仃的。”

“我不喜欢你今晚去那儿。”

“为什么今晚不行?”

“你们恐怕会说起什么事,它一定会狠狠地伤害我的。”

“我妈不是个爱报复的人,”克莱姆说,脸上稍稍泛起了一点红晕。

“可是我希望你别去,”尤斯塔西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如果你同意今晚不去,我答应明天我亲自去她那儿,与她把事情了了,我还会在那儿等你来接我。”

“你这是怎么啦?先前我这么提出时,你每次都一口回绝,可这种时候你却想这么去做了?”

“我就是想一个人在你之前去看她,然后我才能把这一切跟你解释清楚,”她回答道,同时把头不耐烦地动了一下,同时以一种焦急的眼光看着他,这种神色本当在一个乐观的人身上看到,而不是在像她这样的人身上看到。

“唉,这事可就是怪了,我要独自个儿去做时,你却想去做这件我原先早就要你去做的事了。如果我等你明天去的话,又要浪费一天了;我知道如果不去的话,我是一天也等不及的。我要把这事给解决了,一定得这么做。你得在这以后去看她;这一切反正都一样。”

“那么我能够跟你一起去么?”

“你没法像我那样走到那儿再赶回来,只在半途稍事休息一下。不,今晚不行。尤斯塔西雅。”

“那么,就照你说的办吧,”她以平静的口吻答道,就好像一个人尽管满心希望不费什么大力气就能摆脱那些坏结果,可如果要他付出很大努力才能扭转这种坏结果的话,他却宁可让它马上发生也罢。

于是克莱姆走到院子里去了;在这天下午剩余的时间里,一种愁思不展没精打采的神色一直悄悄地支配着尤斯塔西雅,她的丈夫却将此归咎于天气太热的缘故。

傍晚,他出发了。尽管夏日的白天十分炎热,不过这时白天已明显短了不少,没等他走上一英里路,荒原上那片紫色、褐色和绿色全变成了一种既无生气也无层次的颜色,只有在一个野兔洞口显露出的清爽的石英沙时,才给这片颜色加上了一抹抹白色,要不就是一条小径上的白色石子就像一条横亘在山坡上的白线。生长在这儿那儿的一个个孤立的、发育不良的荆棘丛上几乎都有一只夜鹰憋足了一口气,发出像磨坊运转时才有的那种尖利的叫声,然后又会停下,忽扇它的翅膀,绕着栖息的荆棘丛飞上一圈,落下来,然后倾听一会儿四下的动静,又开始发出尖叫。随着克莱姆脚步发出的每一声嚓嚓声,白色的蛾子就会飞到空中,它们飞的高度正好让西边柔和的微光照亮了它们沾满粉尘的翅膀,西边的这阵柔光现在只能落到大地的平地和凹洼处,却无法把这些地方照亮。

约布赖特在这片宁静的景色之中向前走去,满怀着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希望。走了三英里后,他来到了一个地方,小径弥漫着一股幽幽香气,他停下片刻,吸一口这股熟悉的气味。就在这个地方,四小时前,他的母亲曾精疲力竭地在这个长满欧百里香的圆土墩上坐下歇息过。就在他这么站着时,他突然听到近旁传来一种介乎呼吸和呻吟的声音。

他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但是除了映衬在天空的那个完整的小丘轮廓外,什么也看不见。他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这时他看见几乎就在自己脚边,有一个斜倒在地上的人影。

有一会儿,约布赖特对这个人的身份作了种种猜测,唯独没有想到她可能是自己的家人。人们知道,有时砍荆条的工人会在这种时候在野外睡觉,省却往返家里和劳作地点的长途跋涉;不过克莱姆听到了那声呻吟,便凑近去瞧个清楚,却看见这个人影原来是个女人;一种不祥之感就像从地窖里传来的一股冷气,传遍了他的全身。不过直到他站住脚,捧起她毫无血色、两眼紧闭的脸后,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在某种程度上,他停止了呼吸,将要发出的痛苦的呼号刚到嘴边却消失了。短暂的间歇,他对时间和空间全然失去了意识,眼前的时光似乎是岁月和命运的倒流,重新回到了当年他还是个孩子,与母亲一起来到这同一个地方时的光景,稍后他才意识到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他恢复了行动的能力;等他弯下身,发现她还在呼吸,尽管这呼吸很微弱但依然很有规律,只不过间歇夹杂着一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