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迷恋 第三章 一出老戏的第一幕(第4/5页)

“他放弃了那东西吗?”

“是的,给了维伊小姐。看来她对这种教堂墓地的装饰有一种血淋淋的嗜好。”

“维伊小姐也在那儿?”

“哎,我想她是在那儿。”

没过多久,克莱姆就到了家,他母亲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开了腔,“你把那只想带给我的骨灰罐给别人了?”

约布赖特没作回答;眼下她的情感太明显了,他不能承认这件事。

这一年的头几个星期过去了。约布赖特确实一直在家看书,不过他也常到户外散步,而且他总是沿着通向迷雾冈和雨冢之间的某条小路而去。

到了三月,荒原显露出了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第一抹迹象。这种苏醒是悄悄地、几乎不显山露水地显露出来的。当一个外来者发出声响走过来,看着尤斯塔西雅家土堤外的那个水塘时,他会觉得它看来还像先前一样死气沉沉,荒凉不堪,可是他如果静下来,好好地看一阵子,就会看到水塘渐渐露出一种生气勃勃的活跃景象。季节到了,一个小小的动物世界复苏了。小蝌蚪和水螅开始在水里吐出小气泡,在水下来回追逐;蛤蟆发出了小鸭似的叫声,并且三三两两地朝岸边爬;头上,大黄蜂在逐渐强烈起来的阳光里飞来飞去,它们发生的嗡嗡声时隐时现,就像打锣的声音。

就在这样的一个傍晚,约布赖特离开了这个水塘,沿山坡走进了花落村山谷。他在那个水塘边和另一个人一起默不作声地站了好久,很长一段时间,足以听到自然复苏的这种细微的骚动;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听见。他走下山谷时的步伐很快,脚步轻捷。在进母亲家之前,他停住脚透了口气。从窗子里透出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照出那张脸红扑扑的,眼睛闪闪发亮。灯光没照出的是某种像烙印一样落在他嘴唇上,并一直逗留在那儿的东西。这个印记的持久存在是如此真切,弄得他都不敢走进屋去,因为他母亲似乎会问,“那个在你嘴上的鲜红印记是什么?”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进了屋。茶点已经准备好了,他在母亲对面坐下。她没多说什么;至于他,刚才在山上做了一件事,说了一些话,使得他也没法开始跟母亲随便聊聊天。他母亲的这种沉默无疑是一种不祥的先兆,但他似乎根本没在意。他知道她为什么话这么少,可他又没法去掉她对他怀有的这种想法。如今在他们之间,这种几近沉默的对坐已经是很经常的事了。最后,约布赖特开了口,他打算把这件事来个彻底解决。

“我们这样不说什么话,光坐着吃饭已经有五天了。这样有什么用,妈?”

“没用,”她用一种牢骚满腹的声调说道。“但有一个原因是太有用了。”

“等您知道一切后就没用了。我一直在等机会说这件事,我很高兴这事终于给提起了。当然,这个原因便是尤斯塔西雅·维伊。好吧,我承认最近我见过她,而且见了她好多回。”

“是啊,是啊;而且我知道这会有什么结果。这事让我不安,克莱姆。你是在这儿浪费你的青春;你这完全是为了她。要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你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这个教书的计划。”

克莱姆使劲盯着他母亲。“您明明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他说。

“唔,我知道你在认识她之前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去做了;不过那事本来是会根据你的意愿又结束的。那种事说说很好,但真要干起来就很荒唐了。我满以为,你在这么干了一两个月之后,就会看到这种自我牺牲有多蠢,到那时候你就会再回巴黎去,干上一件什么生意。我能理解你不想干珠宝行业的理由——我真的一直在想,那种行当对你这样一个男人的生活可能是不合适,尽管那一行或许能让你成为百万富翁。可现在我看到你是如何地错看了那姑娘,真让我怀疑你能否正确看待其他事情。”

“我怎么错看了她?”

“她这人又懒又不满足。不过还不止这些呢。假如她就像你能发现的任何一个姑娘那么好——她肯定不是那种姑娘——你为什么现在就希望把自己的命运同任何人联系起来?”

“哦,有许多客观原因,”克莱姆说,接着,他又停住了口,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理由很不充足,一下就会让人驳倒,“如果我办一个学校,一个受过教育的女子会是很有用的,她可以成为我的一个帮手。”

“什么!你真的想要娶她?”

“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到这问题是过早了。不过,考虑到种种明摆着的好处,那样也是可行的。她——”

“别以为她有什么钱。她一个子儿也没有。”

“她受过极好的教育,能成为一个寄宿学校的出色的女舍监。坦率地说吧,考虑到您,我稍稍地改变了一点想法,那一来会让您满意。我不再坚持我原先的打算,不准备亲自去给最低的班上启蒙课了。我能做得更好些。我可以为农民的儿子们办一所私立学校,我不必让这个学校停办,我能设法通过考试。用这个方法,再依靠像她这样一个妻子从旁协助——”

“哦,克莱姆!”

“我希望我最终能成为这个郡最好的学校中的一个校长。”

约布赖特用一种充满感情的声音清晰地说出“她”这个字来,在同一个母亲的谈话中带出这种感情实在是太轻率了。在这种情况下,四海范围之内的每一个母亲看到这种感情不合时宜地倒向一个新出现的女人时,她的心是不可能不受到激怒的。

“你瞎了眼了,克莱姆,”她激烈地说道。“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日子就是个坏日子。你的计划只不过是个有意建造起来的空中楼阁,这完全证明抓住你内心的是个蠢念头,由于你现在处于失去了理性的情势,你只不过想以此来宽慰自己的良心。”

“妈妈,并不是那么回事,”他有力地回答道。

“我满心希望的是将你从懊丧中解脱出来,你能咬定我坐在这儿讲的不都是实情吗?真丢脸,克莱姆!不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一个轻佻的女人!”

克莱姆的脸涨得通红,站了起来。他将手放在母亲肩上,用一种奇怪的、几乎夹杂着恳求和命令的口气说道,“我不会去听这种话的。我或许会身不由己地用一种令我们两人都会后悔的方式来回答您。”

他母亲张开嘴,想再说些充满激情的真话,但看到了他的这种脸色,她便把这些话都咽了下去。约布赖特在屋里来回走了一两次,然后猛然走出屋去。等他再回到屋里时已是十一点钟了。他并没有走远,一直呆在院子里。母亲已经上床了。桌上还点着一盏灯,晚饭也摆在那儿。他并没有停步去吃什么,而是把所有的门全都关紧,然后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