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个女人 第五章 老实人的窘困

看来托马茜似乎完全被姑妈态度的改变震慑住了。“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嘛:我没——没结婚,”她无力地回答道。“原谅我——姑妈,竟发生了这种不幸的事,让您丢脸,我真感到难过。可我对此也无能为力。”

“提我干什么?先想想你自己吧。”

“这事谁也没错。我们到那儿以后,牧师不让我们举行婚礼,因为结婚许可证上还有些不合规定之处。”

“有什么不合规定的?”

“我也不知道。怀尔德夫先生能对此作出解释。今天早上我走时根本没想到竟会这样回来。”天很黑,托马茜听任激动的泪水不出声地从自己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不过没人能看见。

“我几乎要说你这是活该——要不是我觉得不该这么说你,”这时的约布赖特太太心中接踵冒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一种是同情,一种是愤怒,两种感情油然而生。“记住,托马茜,这种事可不是我想看到的;从一开始,当你傻乎乎地对那男人有了感情起,我就警告过你,说那人不会给你带来幸福。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因此我竟在教堂里挺身而出——我自己也几乎没法相信我竟会做出这样的表现——好了,结果倒使自己一连几个星期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可话又说回来,一旦同意了这桩婚事,我是决不会同意那些个毫无道理的突发奇想的。订了婚后你就一定得嫁给他。”

“您觉得我在哪一刻有过别的打算吗?”托马茜反问道,心事重重地叹息一声。“我也知道,我爱上他是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可是,姑妈,请您别再用这种话来让我痛苦了,姑妈!您本来就不想让我跟他一起在那儿生活的,对吗?——您的家是我唯一可回去的地方。他说再过一两天我们就能结婚了。”

“真但愿他从来没见到过你。”

“太是了,那一来我就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别让他再看见我好了。不,我再不想要他了!”

“现在说这话太迟了。跟我一起来吧。我倒要进客店看看他是否回来了。当然,我一定得马上把这事问个一清二楚。怀尔德夫先生可别指望对我耍什么诡计,或玩这一类把戏来蒙骗我。”

“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是那张结婚许可证不对,他没法在当天再去开一张证书。如果他回来了,他马上就能告诉你那是怎么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带你一起回来?”

“是我不想那么做的!”托马茜又抽噎起来。“当我发觉我们没法结婚时,我就不想同他一起回来,我感到非常不舒服。后来我看见了迪格雷·维恩,我很高兴让他带我回家。这事我只能这么向你解释,你想发火的话,那你就发吧。”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约布赖特太太说;两人向小客店走去。这是家远近都知道的名叫“淑女店”的小客店,招牌上画的是一个主妇,胳臂下挟带着自己的脑袋,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下面,便是为小店的常客们都十分熟悉的那两句对联:

有此女人之淑静

便无男人之胡闹

客店正面朝向荒原和雨冢,高高的雨冢那黑魆魆的阴影似乎正虎视眈眈地瞅着小客店。门上有一块不为人注意的铜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上面竟刻着:“工程师怀尔德夫”——这便是当年他开始从事的职业所留下的,当时有些人对他寄予厚望,将他送往蓓蕾口的一家公司,结果却大失所望,这一来,这块铜牌便成了令人兴奋但毫无用处的遗物。客店后面是花园,再过去便是一条宁静深邃的小溪,将这块地方与荒原分隔开来,隔着小溪便是那片草地。

不过眼下这片浓沉的夜色使人除了看见天际的轮廓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屋背后淙淙的流水声清晰可闻,缓缓旋转的水涡在成排芦苇夹岸的小溪中蠕行,茸毛头已经干枯的芦苇形成了两岸边的一道屏栏。微风吹过,芦苇便互相拂擦,发出了阵阵声响,就好像是低声下气的教会会众的祈祷声,阵阵声响便让人知道了还有这片芦苇的存在。

那扇点着蜡烛的窗子没拉上窗帘,因此先前在山谷里点篝火的人能看见从那儿发出的烛光,不过,这扇窗子的窗台很高,过往的行人在外面是没法看见屋里的动静的。一片很大的阴影罩住了半个天花板,依稀可辨出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似乎在家,”约布赖特太太说。

“我也要进去吗,姑妈?”托马茜无力地问。“我想不进去了;那样不好。”

“你当然得进去——当着你的面,他就没法对我编造一套假话了。我们在屋里呆不了五分钟,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走进敞开的过道后,她在内客厅的门上敲了几下,把门扭开,探头朝里望去。

出现在约布赖特太太眼前的,是火炉前一个男人的后背和双肩。那就是怀尔德夫,他立即回过头,站起身,上前迎接这两位来客。

他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从他的形体和举动这两方面来说,他的举动更能吸引人的注意。他优雅的举止很是出众,在他的一生中,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足以令女人为之倾倒。接下来引起人注意的,便是他身体的各个部分了,其中可见一头浓密厚实的头发,从头上耷拉到前额,他的前额天庭高耸饱满,轮廓就像一面早期哥特人的盾牌;浑圆光滑的颈脖就像一个圆柱体。他下半身的体形显得轻健匀称。总之,他是一个不引男人妒羡,却不令女子讨厌的男人。

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过道里的年轻姑娘,便说道,“托马茜,这么说来你已经到家了。亲爱的,你怎么能就那样离开我哪?”又转身向着约布赖特太太:“跟她急也没用。她就是要走,一个人走。”

“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约布赖特太太以傲慢的口吻发问了。

“请坐,”怀尔德夫说,为两位女士搬来了椅子。“唉,这真是个愚不可及的错误,可这样的错误就是发生了。那张结婚许可证在角堡无效。它的使用范围仅在蓓蕾口,可我先前并没仔细看过,因此一点不知道。”

“可你不是一直待在角堡的吗?”

“不,我一直都在蓓蕾口——直到两天前才离开——我原来打算在那儿娶她;可等我去接她时,我们又决定到角堡去结婚,竟忘了去开一张新的结婚许可证。这一来就来不及再赶回蓓蕾口了。”

“我想这事全得怪你,”约布赖特太太说。

“我们选择了角堡,这都是我的错,”托马茜恳切地说。“我想那儿没人认识我,所以我提出到那儿去结婚。”

“我可知道得很清楚,这事责任全在我,用不到你来提醒我,”怀尔德夫回答得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