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拐杖(第3/3页)

塑料拎包、锯子和弯折的伞就扔在了秋千旁,我也没管。拎包里的游泳衣早已经干透了。

同一年的年底,由于父亲工作上的调动,我家搬到了遥远的南方城市。尽管中间隔着一段不算长的时间,可工人师傅的伤势后来怎样了,骨头和跟腱究竟哪个伤了,参加员工旅游的各位可都平安回来了——这些事,竟没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一星半点。有关铁工厂的回忆,随同那个夏天傍晚拖曳着脚的工人师傅的背影去向了远方。

这段记忆意外复苏,是十余年的岁月流逝之后的事了。二十三岁的我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设计事务所工作。同时,为了取得室内装潢设计方面的相关资格,晚上在一所专业学校学习。

有一天,我开着公司的车去洽谈业务,途中在高速公路上卷入了一起事故。一辆卡车的司机疲劳驾驶,迎面撞来,导致我肺部受损,左腿重伤,当场昏迷。

事后得知自己竟然接连八天不省人事,我大吃了一惊。因为在这期间,所有感觉是那样的鲜明,我自以为不曾有片刻睡着过。皮肤能随时感觉到微风,耳朵能分辨细微的声音,眼睛能捕捉色彩亮丽的景致的角角落落。就连话语,也能够随心所欲地说出口。

“哎哟,你的脚已经没问题了?”

所以再次看到那个工人师傅的时候,我立刻就缓过神来并出声打了招呼。

“嗯,托您的福。”

他照旧很胖,弓着背,浮现出害羞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他手里拿的并非拐杖,而是喷灯与面罩。不过,工作服兜里照旧装着两根玉米棒的芯子。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允许使用面罩的?”

“就最近吧。”

“是你专用的面罩?”

“是吧。”

“你出息了呢!”

“不,还早着呢。”

他害臊了,一只手在面罩手柄上反复握握松松、松松握握。

“我今天是来给你治脚的。”他勾着头说。

“怎么治法?”

“当然是用这个喽。还用说吗?”他举起面罩与喷灯回答道。

“噫!它们可治不了!它们可是破坏世界的工具呀!”

“相反,这可是用来创造世界的工具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工人师傅微微一笑,拿着喷灯的手一使劲,紧接着将那抹微笑隐入了面罩之下。一系列动作洗练、流畅,足可见苦练的成果。面罩非常协调地贴合在他过大的脸庞上。

不大工夫,从喷灯里射出火花来了。凉丝丝的玻璃一般美丽,活物一般不停律动,引吭高唱雄壮之歌的火花。它从工人师傅手底朝着我的左脚倾注而下。

“我,完全弄错了。”

声音被喷灯的声响掩盖,传不到任何地方。

“我是说工人师傅的任务……简直完全相反。对不起……不过,那可是关乎世界的第一大事,没错吧?就在我家对面的铁工厂,你们一度在执行重大的秘密任务。”

意识恢复后,我被告知自己的左腿险些截肢。几乎没有谁相信,一直被车身夹住并碾碎的脚能够再度恢复生机。醒来时发现脚好端端地连在身上;我立刻环顾病床周围寻找工人师傅,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晚霞那头了。

(室内装潢设计师,五十三岁,女性/利用连续工作三十年的长休假参团)


(1)小巴腊子:方言,无足轻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