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3页)

下了游船后,风力渐渐变强。入海口悬崖上有些松树,枝叶全被吹向了西边。每过几分钟就有一阵猛烈的风,窗玻璃不住地震颤,仿佛整个房子都会被卷到天上去。

没有下雨,不知何时乌云却吞没了天空,它散发出的青灰色光芒入侵至房间,即便拉上窗帘,也无法驱除它们。

“喂,很难翻译吗?”

趁着刮风的间隙,我试探着小声问他。他纹丝不动,手也没有停下。

“先写在笔记本上,然后再誊一遍吗?还得多久啊?”

他回过头来,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之后,又继续工作了。我听话地闭上了嘴。

外甥走了以后,这间屋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只有外甥一个人从摇摇晃晃的游览车上下去了。翻译家恢复了沉思默想的常态,扶桑花和收音机统统消失不见,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预感。

我努力回想坐在这个沙发上的外甥,但并不顺利。在礁石群上碰到的嘴唇,在爱丽丝的床上发出的唯一呻吟,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像是我和翻译家相识以前发生的事情。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充斥着我的脑海:男人即将拿出绳子、我即将承受痛苦、男人即将发号施令。我曾经深深迷恋的和外甥对话的节奏,都随着风声一同远去了。

翻译家在信件的某一行下画了条线,数次用手指摩挲着词典的同一处,清了清嗓子。然后把脊背挺得更直,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写着,每个笔画都不超出笔记本的横线。时间在慢慢地流淌。

他对我也会这样执着的,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全部翻译完了!他衰老卑微的身体,只有在玩弄我的时候才会恢复生机:用拿着钢笔的手抓住我的乳房,将沉思的唇伸进我的肋骨之间,桌子底下的脚则会踩歪我的脸。

我把红茶一饮而尽,目光片刻也不离开男人。露台吱吱呀呀地响着,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空花盆倒在了草坪上,大海却依旧光滑如镜。

他回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我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你这头肮脏的母猪?快趴下舔地板?把大腿分开?哦,真的好期待。

他拍了很多张照片。打开闪光,调节焦距,换胶卷。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会用相机。

为了他,我摆出各种姿势。连我都佩服我自己,一个人居然能变成这么多种形状呢。这需要比平常还多的绳子,不过他早就准备齐全了。

男人把我扒光了。无论什么情况下,这都是第一要事。最后一件内衣离我而去,我能感知到自己有多么丑陋。

他把椅子捆在我的后背上,就是刚刚工作时坐的那把椅子。木质的椅子很结实,只有坐垫部分是皮的。他把我的双臂绕到背后捆在椅背上,用绳子将上半身结结实实捆了好几圈。去哪儿我都必须背着这个椅子!椅子很重,我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稍稍失掉一点平衡,绳子就会勒紧乳房,我不由得呻吟出声。但是男人不管这套,一会儿让我去锁上厨房的小门,一会儿让我收拾红茶的茶杯,还让我取下卧室里的床罩。

“你在爱丽丝做过那么多遍,应该早就熟悉了吧?”

背后的椅子不断地撞到东西,每次都让绳子勒得更紧。下巴、嘴、腋下、腿,我使出浑身解数用身上能够活动的部位给门上了锁,搬走了杯子,还把床罩叠好。男人一直在我身边不停地按快门,拍下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红茶打翻洒满胸前的狼狈模样以及在弹簧床上失掉平衡倒下的瞬间。

吩咐我做完这一堆事情后,男人又把我的腿和椅子腿绑到了一起。这下我完全动弹不了了,腿关节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手脚冰冷得失去了知觉。

这时,我觉得自己仿佛和椅子融为了一体。似乎从指间开始,皮肤变成了皮革,脂肪成为了软垫,骨架变为了木头。

男人坐了上来,满足地微笑着,把胳膊搁在扶手上,还跷起二郎腿。我用自己这副扭曲的身体支撑着他的全部重量。

“重吗?”

他低头看着我,问道。我不能回答,连头都点不了。

“坐着真舒服啊!”

他缓缓抚摸着椅背和扶手,我分不清他是在摸椅子,还是在触碰我的身体。

不只是椅子,我变成了各种东西。餐桌,鞋柜,座钟,洗脸池,垃圾箱。男人把我的手脚、腰部、胸部、脖子绑在那个物体最恰当的地方,紧密贴合。他总是知道怎样的捆绑角度能加速我和物体的同化,手腕和把手、腰和门板、手指和抓手,诸如此类。

绳子总是坚守使命,变幻出男人想象中的形状,不曾松弛或断开。

我浑身上下都被绳子磨红了,虽然算不上是伤口,但确实能感到疼痛。阵阵疼痛好似脉搏跳动一般,在表皮下传遍全身。当所有的痛苦融汇于一处时,我冲向了快乐的巅峰。我在玄关兴奋地捧着男人的鞋,在洗漱间里接住男人吐出的唾液。

男人打开厨房里面的小门。里面有什么,将会发生什么,我无从知晓。没有窗户,狭窄昏暗,四面都是直通到天花板的架子。这里的空气混沌又干燥,飘着一股灰尘、面粉、洗衣粉混在一起的粉尘味。

原来是储藏室。架子上摆满了食物,地板上还堆积着好多东西。罐头、大米、意大利面、面包粉、土豆、油、调味品、干大豆、即食食品、饼干、巧克力、矿泉水、红酒……无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令人叹为观止。他一个人要把这些全部吃完,得花多少年啊?我感到不可思议。承受不了重量的架子多处弯曲,眼看就会崩塌一般。

“快点进来!”

男人的声音被闷在小屋子里,逃不出来。我们两个人都进去以后,这里就没有了一点儿多余的空间。他摘下了挂在天花板钩子上的一串洋葱,将我挂上去。洋葱的表皮很干燥,是半透明的暗黄色,看起来很好吃。

“趴在地上!”

男人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他把我摆弄成虾米的形状,用锁链穿过绑在我手腕上的绳子,挂在了钩子上。力量真大!明明连冰激凌都不会吃,而且只会那一种难看的泳姿,却那么清楚怎么吊人,轻车熟路地就把我吊了起来。

闪光灯太过耀眼。风声明明远了,却异常刺耳。屋子里所有的窗户和门板都在震动,声音传到了储藏室里。

男人的镜头正逼近我青筋暴露的脖子、无遮无拦的下体、汗津津的脚底。我虽然看不到被相机挡住的他的脸,但从握着相机的手指可以明显感知到他从心底对我充满了蔑视。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开始旋转。锁链和钩子摩擦的声音让我的痛感愈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