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埃辛玛(第2/3页)

“是啊。”谭巴正说着,马杜看见自己母亲正慢慢地走回来,想必战斗打响时,她也是从那条道逃走的。紧跟在她身旁的是妹妹艾葵菲,她紧紧地握住妈妈的手,而埃辛玛脸上的表情让马杜既不敢直视也无法回避。

母亲看见了马杜和谭巴一起站在涂有文身的松巴武士尸体旁边。马杜不自在地把手从谭巴肩上收了回来。

“谭比,我必须去妈妈那里待一会儿。”

马杜一瘸一拐地朝埃辛玛走过去。埃辛玛静静地站在嘈杂的人群中,瞪着他,似乎自己的亲骨肉突然变成了来自另一个部落的陌生人。

“现在我们安全了,妈妈。”马杜试着找些话来说。“我们把敌人赶跑了。”

“你杀人了?那个人是你杀的吗?”

“是谭巴杀的,妈妈。不然那人就会杀了我。我……”马杜转身往城墙那边指去,但有人已经在搬动尸体了。他无法确定哪个是自己射杀的。“我为玛尼族战斗,妈妈。我是一个玛尼人。”

“是的,我明白。”埃辛玛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而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母亲面前。他感受到了母亲的痛苦,但也清楚自己什么都不能做。“我以前也知道,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楚。”她叹了口气,似乎整个人就在马杜眼前缩成了一团,这让马杜第一次觉得母亲已经开始变老,经过漫长的煎熬,终将变成一位枯槁的老妪。“也就是说我所有的孩子都是玛尼人了。那我也属于玛尼人吗?”

埃辛玛猛然转头对着一个松巴俘虏。那个俘虏被五花大绑连推带搡地驱赶着,听见埃辛玛愤怒的声音,抬头望了一眼,然后盯着她打磨过的牙齿和身上的文身,仿佛这些印记正在诉说着故事。奇怪的是,马杜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和母亲没有任何关系,但同时又第一次对母亲心生怜悯。

“你是我们的一员,妈妈。我是玛尼人,而你是我的母亲——你肯定也是玛尼人。”

但埃辛玛的心门已经关闭了太长时间,不可能为儿子的只言片语就有所动,更何况儿子的善意其实令她很心痛。她停顿了片刻才答话,想让儿子知道他自以为善意的言论其实多么地傲慢无礼。

“让诺耶决定吧。要是他真的在全族人面前领你参加新武士庆典,我也会为你骄傲,就像一个母亲应该做的那样。”

马杜和谭巴花了一个早上修复在战争中损坏的城墙,中途休息了一下;到了下午,确信松巴人不会很快再次发起攻击后,他们得空去城镇里探索这片陌生的新世界。

两个少年徜徉在主广场上的闹市,穿行于附近错综复杂的街道。各种新奇的景象和声响令他们如痴如醉。这里的活动比马杜和谭巴往常一整年里见到的都要多。这片本已人口密集的区域,因为像马杜和谭巴这样从其他村落的人迁入变得更加拥挤——说不定聚集了八千甚至一万人。

他们来到了一个热闹的集市。那里有十几个摊位吸引着人们的视线,不仅有卖水果的,卖肉的,还有卖各色精致布料的布庄,为富人做衬衫、裤子和长袍的裁缝店,以及木雕房、陶器店、珠宝店和象牙黄金作坊——两个土包子看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出了神。最繁忙的是热气腾腾的铁匠铺。在那里,干劲十足的工人忙得大汗淋漓,一刻不停地打磨着各式武器,而武器的主人则在店外耐心等候。马杜和谭巴还见到了那两位玛尼王——撒辛那和赛特拉玛。他们身穿长袍,被一群将军和卫兵的簇拥着。卫兵们看见有平民没有鞠躬就回避,都会怒目相向。

“我想留在城里,多学点东西。”马杜说道。“也许在新武士庆典后,我们应该再来这里一趟。”

“是啊。”谭巴也同意。“这里的姑娘也要好看一些。”他一边说,一边侧过头去打量一个正坐在茅屋外小凳子上纺羊毛的高瘦姑娘。他还特地倒回去几步仔细看她,几乎和迎面走来的同村姑娘奇克罗撞个满怀。她顶着罐子尖叫了一声,双手握紧了陶罐,谭巴则顺势伸出双臂护住她。

“美女,做我第五个老婆吧。”他轻声说道。回过神来的奇克罗气愤地一把推开了他。“哼,谭巴你个蠢货,别老是这副德行!总有一天,猴王安纳西会把你扔进黑湖变成一只蜘蛛!”

“那我就把你也拉进去,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织张网住在上面!”谭巴一边说,还一边趴在地面装成蜘蛛的样子朝她爬过去。奇克罗尖叫一声,气鼓鼓地跑开了,纤瘦的臀部夸张地扭动着,竭力想要挽回自己的尊严。马杜和谭巴看着又大笑起来。

“她会觉得你是认真的。”马杜说道。“你等着她爸爸过来找你吧。”

但他们的父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他们一回到棚屋,就看见村里的男人都焦急地聚集在城墙上,望着河对岸的松巴武士。那里又来了几艘船,不太像松巴人那种纤长的独木舟。船上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脸上还长着红色胡子。他们似乎在从其中一条小船上搬出一些又黑又沉的东西。

天黑后,诺耶从城墙上下来坐到埃辛玛的炉灶边上,准备吃晚饭。诺耶刚坐下,马杜起身要走,但他的继父示意他留下来。

诺耶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一语不发。城里的喧闹渐渐沉寂了下来。诺耶往后一坐,打量着继子,面容一如往常,疲倦而凝重。

“脚好些了吗?”诺耶问道。

“好点了,诺耶。只是不撑着棍子走路还是很难。”

“真可惜。接下去几天,每一个能打仗的人都要上战场。你也不例外。”

“知道了,诺耶。”黑暗中马杜感到脸在发烫,恨自己不中用。这时他听见河对岸的森林中又响起了松巴人的鼓声。

“这孩子可以用弓射击。他今天早上射得很准。”

埃辛玛说这话时,马杜感到脸上越来越烫了。自吹自擂本来就是很不爷们的事儿,让母亲夸耀儿子就更差劲了。

马杜觉得诺耶的沉默是在反驳埃辛玛。接着诺耶叹了口气——他一直是个公道的人。“这我听说过了。从敌人尸体上取下的箭中,有三支是你的。现在我把你的箭还给你。有一支折断了。”

原来他是知道的!马杜诧异地接过三支断箭,心里更加希望母亲不曾提起这事。礼物本身就能说明一切。

更加糟糕的是,埃辛玛接着说道:“你该为有这样一个善战的儿子而高兴。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不管是谁都会为此高兴的,埃辛玛。”诺耶言语间颇感意外,而且还有点不耐烦。马杜再一次看到诺耶无法理解埃辛玛的感受,和过去许多时候一样对埃辛玛的话根本不加细想。他完全不了解她那么说需要克服什么样的困难。埃辛玛是松巴人的这一身份只有在会对他造成困扰的时候他才会在意。部落的传统与存亡在他眼里比个人感受要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