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囚徒 2010—2014(第4/10页)

“一切都好吗?”利奥问他,想借机开始一段对话。

“你刮胡子了。”那个跛子说道,推开仓库的大门,“你看起来像是一只刚剪过毛的绵羊……”

他把手插进口袋,掏出一块小饼干,扔向戈德瑞克。那只德国牧羊犬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贪婪地吸吮起来,接着,他用那条好腿撑着弯下腰,梳理着它背部的毛。

利奥检查着袋子里的东西。“全都在这儿了?”

“全都在这儿。”

“喂马的草料呢?”

“不在今天的清单上。”

“怎么会不在?三袋五公斤的。”

“我不觉得,并不在。”

“好吧,不过仍然要拿。你去拿吧。”

那个跛子向他投来像往常一样的烦躁的神情。“我不知道仓库里还有没有。”

“快去拿。”利奥重复着,“与此同时我先把这些东西装进车里。”他吹了声口哨,戈德瑞克跟了上来。

等待的时候,美国仔点上一根香烟。他观察着四周,渐渐地,仓库外面的生活开始热闹起来。汽车的数量突然多了起来,街道另外一边的金属帘门,之前当他离开的时候总是关上的,此刻已经被升了起来,向里面望去,一家正在准备营业的咖啡馆露出一副半睡半醒的容貌。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年轻人,一个果断的动作,那个年轻人打开了位于角落的一个加油站大门上的锁链。自从他被囚禁在流放地以来,那是第一次他有机会观看到这个世界醒来的模样。那种生命力的爆发让他激动不已。

他走进仓库。“有人吗?”他喊道,谨慎地移动着。

一片寂静。

他向仓库深处走去,成堆的木架子上放着用玻璃纸包裹起来的产品,这些产品将会被摆到超市货架上,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地方比他之前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哎,伙计,我必须走了……”

他的声音打到最深处的墙壁上,再反弹回来,缓和了许多。他看到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敞开的门,从房间里溢出黄色的嗡嗡作响的霓虹灯光,他决定走进去。

在那个没有窗户的阴暗的小房间里,空气污浊又肮脏,充斥着一股煤气味。写字桌上一堆杂乱无章的文件,亮着的电脑屏幕,一杯已经冷却了的茶。不远的地方,在一个托架上,摆着露营专用的一个小炉灶和一个小锅。

他听到从仓库里传来砰的一声,片刻之后,一个自动化铲车开始运转。利奥正准备出去,但就在要出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写字桌上。在一个角落里,在茶杯和一堆纸中间,有一部手机。

就这样他有了一个想法。

全凭着直觉,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抓起那部手机,把它塞进口袋里,紧接着他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小房间,向仓库大门走去。

但是已经晚了,那个跛子正从自动化铲车上把装着草料的袋子卸载到车旁。“你去哪儿了?”他问他。

“我正想要问你同样的问题呢。”利奥回答道,他试图表现得从容一些,“我去找你了。”他补充道,并抓起一个袋子,扛在肩上,“你花了太长时间去拿这些东西……”

“你绝对不能从这里走开,明白吗?”那个跛子反驳道,“你想给我添麻烦吗?”

“我?我能添什么麻烦……”

那个男人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他,不确定应不应该相信他,接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操作着那台自动化铲车返回了仓库。片刻之后,那扇钢门砰的一声被狠狠地关上了,而利奥独自一人被留在了街上。

那是一段折磨人的等待。他感觉到天上地下的万事万物都在和他作对。

不出所料,卡里姆因为他的晚归责骂了他一顿,并派他去菜园里干活。那时候正好是新月,冬季播种的任务落在了他身上。西红柿,青椒,茄子,还有罗勒。晚些时候埃及人找到他说有一匹马儿肺部积水,那天晚上兽医会过来一趟。接着他又开始移植蒜头和葱头。

下午的时候他在计算着时差。他必须等到米娅回到家中,可以肯定的是,尽管石头脸每个月都会给她寄钱,她也需要找一份工作,必须确定将会是她接电话。

然而如果他们搬家了呢?这是需要想到的一个可能性。在那种情况下新的住户能够提供他们的新号码吗?成堆的问题在他脑海中越转越快,又产生了越来越多他之前没想到的疑问。如果是文森特接电话呢?关于发生在他父亲身上的事情他知道吗?

你父亲死了。

你父亲离开了,踏上了一次漫长的旅行。

你父亲连一把刀都不会用,现在变成了一个奴隶。

你父亲觉得报仇比我们更重要。

你父亲……[2]

接着,突然间,当他弯下膝盖插着那些该死的蒜头和葱头,潮湿的空气紧紧贴着他后背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最可怕的想法,但也是所有的想法中最简单的想法,在多年的分离和沉默之后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米娅身边有了另一个男人呢?如果当年她去买信纸那家店里的帅气店员持续不断地邀请她共进晚餐,而随着时间推移她被说服了呢?有没有这个让人心碎的可能,就在他站起来脱下手套的这个瞬间,文森特正对着另一个男人喊爸爸呢?

事实上,十二年过去了,他还能责怪她什么呢?

十二年了,没有见面,没有触摸,没有说话;十二年了,想想看,她嫁给了那个男人,和那个男人生下一个儿子,接着那个男人回到意大利参加他母亲的葬礼,再也没有回来。

晚饭过后,哈特福德那边已经是下午快结束的时候,他坐在他那张行军床上,表情呆滞,空虚,无精打采。甚至他想要打那通电话的欲望已经消退,已经变成一次纯粹机械的尝试,就像垂死之人的呼吸一样。

他回想起那一次,当他抵达美国几年之后,在电影院里的饮料自动售货机前遇到米娅的场景。在之前的那几个星期里,他注意到她没有再和她的男友一起出没了,她的男友是那种典型的来自哈特福德东区的浑身肌肉的金发牛仔。而她有着深色的皮肤,甜美的眼睛里没有不快乐,不过依然透露着忧伤。她身上穿着一件刚过膝的绿色连衣裙,腰上束着一条花丝带,深色的袜子,擦亮了的带跟鞋子,这些都暗示了她就住在那附近。“你是来自这一片的?”他问道。

米娅点头示意。“我父母来自波多黎各[3]。”

“我就知道。你太美了,不可能是纯美国人。”

“在康涅狄格州没有哪个女孩子是纯美国人。”她双手紧握着咖啡,“你要买什么吗?”她问他,注意到他站在那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