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囚徒 2010—2014(第2/10页)

桑树和合欢树都被压倒在自己身上,而河床冲破了河堤向外扩张了足足五米,淹没了所有东西。周边还剩下的植物露出水面,让人感觉像是身处在热带环境中。就这样,向前走着,走在废墟碎片上,走在岩石间,一直来到那关着狐狸的牢笼。他看到那张钢丝网已经被愤怒的雨水冲走了。谁知道呢,他问自己,它们是之前就被淹死了,还是之后被洪水冲走了。

有什么东西滑落掉进水里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只狐狸的尸骸,跟着水流向西边漂去。

他向那座泥煤堆成的小山投去焦虑的目光,幸好没有坍塌。他的秘密仍然安全。

“明天你要一点一点认认真真地检查垃圾处理站。”晚些时候卡里姆一边命令他,一边移动着木棒整理着炭火中燃烧着的煤炭。“我可不想某些货物因为洪水得以重见天日……”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洪水留下来的痕迹渐渐地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不久,所有人就不再去关心路上遍布的障碍物,斜坡上倒下的橡树,还有已经变成植物泥浆池的烟草种植场里那堆积成山的废墟碎片。然而,如果地理环境正在快速地适应着自己,那么人们会更难回归到乡村生活的轨迹之中。

正是因为这罕见的气候,才有了要去小镇上买东西的提议。自然那种妥协是有条件的,卡里姆匆忙地向他解释着,必须在早上七点之前赶到,不能偏离事先定好的路线,这都是为了把与当地居民之间的交流减少至最少。利奥接受了提议。

这份委托的官方理由在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美国仔在这片流放地上所担负的职责在逐渐地减少。因为帮派内部的经济活动正在一步步合法化,事实上,送过来的货物的数量在减少,在那一年年末的时候,减少到零。

利奥经常会质问卡里姆,如果再也没有尸体需要被埋到地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初几次,埃及人会从容不迫、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为犯罪分子工作,而犯罪分子会杀人,然后会需要让尸体消失。”但最近这段时间,提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脸上则写满了苦涩。“我不知道,”他很烦躁,“为什么你总是问我同样的问题?”

实际上,利奥总结着,如果帮派决定要降低成本,并且不需要一个没有工作的掘墓人,那么在未来就更加没有可能会需要一个空监狱的看守,所以很清楚的是:卡里姆给他那份委托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机遇。而出于同样的道理利奥假装接受了委托。就这样,每个星期三次,他一大清早醒来去买东西,为维持流放地做出贡献,尤其是此刻,菜园已经被毁了,牲口里也只剩下马儿们了。

但,不是所有的马儿。

一段时间以来,有几匹马都得了病,慢慢地相继死去,一次一匹。有几次,美国仔注意到卡里姆忧心忡忡地在那个女孩父亲的马厩里徘徊。有一天,利奥碰巧在那附近,看到兽医给一匹马打了一针,几个小时后,那匹马便在它自己的舍栏里死去了。在被问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埃及人回答说,一种异常顽强的肺部病毒在那些牲口之间扩散开来。

当他来到小镇上超市后面的时候,一个跛着脚、扎着马尾辫儿,带着战争幸存者的气质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给他打开了仓库的钢门,甚至没有跟他打招呼,便放他进去。

通常,当他刚跨过门槛的时候,要买的东西已经被打包好放在那儿等着他了。而利奥只需要把那些东西装进后备厢,再上车,十分钟内他便回到了流放地。在那样的场合里,他会贪婪地看着四周,瞄准每一个最小的细节,体验着那种甜蜜却有毒的自由的味道。他会问自己,就在他刚上车再次出发的那一刻,那个跛子会不会习惯性地给卡里姆打电话通知他,囚徒正在回去的路上。

那天夜里他听到一阵敲门声,他睁大眼睛,一跃而起,走过去打开房车的门。被黑暗笼罩着的乡村,被一支点着的香烟微微照亮,他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父亲。一头金色的长发,看起来很年轻。

“来吧。”蜘蛛人说道,“有一个人需要被埋葬。”

利奥一声不吭地跟着他。

在一段他觉得没有尽头的时间里,他们并排走着,美国仔感觉到自己很轻盈,很快乐。

“爸爸!”他喊道,“爸爸!我还记得你夹克上的味道,你枕头上的,那些香烟的味道,你的味道,爸爸……”

他们来到垃圾处理站附近,蜘蛛人拿出一把铁锹,递给他。“挖吧。”他命令他,“记住,好儿子,挖深一点。”

利奥开始挖坑。

他没有想别的,一个劲地想要挖得深一点。他挖着,额头上沁出汗珠,直到出现一根烧得通红的火把,照亮了一片相互交织的地下隧道。谁能够建造出那个迷宫?

那种幸福感消失了。“爸爸!”他叫嚷着,他自己声音的回声又反弹到他身上,“爸爸!”他重复着,进入那片地下隧道。火把的火焰烧得正旺,很热。利奥开始流汗。

“好儿子。”他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过来吧,不要害怕。”

利奥没有害怕。

他走了有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月?手里拿着火把,他每走一步靴子都会深深地插进地里,到处是崎岖不平的沼泽和打湿了他小腿的淤泥。他听到狐狸在远处奔跑着,还有那偏执的恐惧的嚎叫声。突然他感到一阵风吹来,地下隧道开始坍塌在他身上。

“爸爸!”利奥叫嚷着,“爸爸!这里所有东西都要塌了!”

没有回答。

他开始奔跑。在他身后隧道坍塌了碎成粉末落在自己身上,扬起的沙子和灰尘遮挡住了所有的去路。“爸爸!你在哪儿,爸爸?”他号叫着,声嘶力竭。

接着火把熄灭了,此刻一片漆黑。利奥停下脚步,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一扇敞开的门。几百米的距离,他就安全了。他看着自己的双脚,靴子已经不见了。

“爸爸!”

“对不起,好儿子。”蜘蛛人说道,不过此刻的蜘蛛人却有着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的脸庞。

“文森佐去哪儿了?”

那个男人迷惑地观察着他。“你在说什么,好儿子?是我,你看不到我吗?”他问道,“是我,蜘蛛人。你瞧,我们来了……”

利奥仔细观察着隧道的尽头,外面有阳光。河水的汩汩声传到了他的耳旁。

“走啊。”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说道,“走啊。”

“去哪儿?”

“外面。”

他没有等他重复第二次。他趴在地上,开始用膝盖向前爬,他穿过了隧道,从隧道的另一头出来。“我哪儿也去不了,”他对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说,“有钢丝网挡住了我。”岩洞与河流之间被一块厚厚的钢丝网隔开了,“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