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他

在平平淡淡的日常中,

带着爱生活下去。

在洋溢着香料味道和滚动人流的热气的展台角落里,藤代呆坐在行李箱上。

虽然车站很大,这里却既没有食堂,也没有咖啡店,只有巨大的水泥站台纵向排成三列,平行地铺展开去。等待列车的人们摊开大包小包的行李,躺在上面打发时间。躺得横七竖八的人群间,老实的野狗们来回走动着。

去科摩林角的列车,预定在正午发车。藤代退了酒店房间,赶到街外的车站时,年老的列车员告诉他列车晚点了。“没办法,这里经常发生这种事情。”他缩着脖子自言自语道。藤代问列车什么时候来。列车员用嘶哑的声音说他也不知道。还会花一点儿时间。可能还有三个小时,或者四个小时吧。

所有的列车都迟到了很久,无处可去的乘客挤满了车站。野狗和孩子们相邻而眠。还要在这种地方待几个小时,该做点儿什么来打发时间呢?藤代感到不知所措。这时,他想起了那个鱼咖喱的味道。九年前,跟小春一起来这里时吃的那个咖喱,好想再吃一次。

身着白色纱丽的美貌服务员端来装在银色托盘里的咖喱。

稍稍泛红的奶油色汤里,有煮透了的柔软白身鱼和蔬菜。跟香料一起入口后,只感觉辣味,还有多种异文化融合后的香料味在口中扩散。

去过南印度科钦旅游的朋友曾说过,去了那里一定要去吃鱼咖喱。

虽然其他的东西也很好吃,但是你只需要吃鱼咖喱就行了,朋友反复念叨。虽然,藤代和小春都吃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他们都觉得确实吃鱼咖喱就能满足了。

那家店内有古典的装饰,白色和浅蓝色的瓷砖相互穿插,呈现出条纹状。从大窗户望出去的街道上,车辆和人力车川流不息。可是餐厅内部却犹如另一个世界一样,流淌着安静清爽的时光。

昨天到达科钦的藤代,来到了这家曾经吃过鱼咖喱的餐厅。可是,这里却建起了崭新的商务酒店。耀眼的阳光让明镜般的窗户闪闪发亮。藤代眯着眼睛,抬起头看天空。也许这样最好。因为再也不可能跟小春一起吃到那个咖喱了。曾经存在过那家咖喱店的上空,泛着微微的湛蓝色。

天色渐暗,站台上,藤代无所事事,只是静静候车。他不看书,不听音乐,也不玩手机,只是接受当下的状态,静静地等待着。

最开始的一个小时里,他还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色,还有聚集在车站里的当地人。可是,三个小时、四个小时过去后,渐渐地等待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尽管如此,一个人时的孤独还是可以忍受的。藤代侧卧到微凉的水泥地上,继续看着淡紫色的天空。

晚点了六个小时的夜班列车终于朝南方缓慢行驶起来。

九个小时后,就应该可以到达终点站。

藤代照着车票上印刷的数字,赶上了自己应该乘坐的列车,找到了自己的卧铺。车票上写着34B。可是,在这个数字对应的床铺上已经有印度青年坐在上面了。宽阔的后背,有肌肉的粗壮手臂,身上穿着像军装一样的制服,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听着嘻哈音乐。随意放在床上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双肩包。被喝完后压扁的百事可乐罐。跟随着音乐晃动的青年的膝盖。

“这是我的床。”藤代一边拿出车票一边对他说。“34B。”藤代重复道。可是,青年没有拿出车票的意向,他歪着头,继续跟着音乐的节拍晃动着膝盖。他那重重的靴子踩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藤代感觉身体无力,也没有心思和这个男人干一架,把自己的床抢回来。长时间的等车,已经等得整个人筋疲力尽。其他的床铺都坐满了人。列车长虽然知道情况,但他看起来正装出一副没看见的样子。可是,不争,接下来的九个小时怎么办?

突然,闭着眼睛躺在对面床铺的老婆婆缓缓坐起身来,用当地语跟青年交谈起来。青年一时装作没听见,继续听音乐,于是老太婆就站起身开始谩骂,手脚并用地对着青年一阵斥责后,青年总算妥协了,从床上站起来走了出去。老婆婆对着青年背影大吼了一句后,就掀了掀她蓝色的纱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躺到床上去了。

只剩下自己和老婆婆两人后,藤代用英文表达了感谢。老婆婆依旧是一副不高兴的面孔,她摇了摇头,用带有浓厚的当地口音的英语说:“有些人真不是个东西。”虽然没完全听懂她讲话的内容,但是藤代大概能明白她想表达对那个人的不满。“不过,你也是的,你自己不争取,这也不行啊。”

端着茶壶的少年从卧铺旁的过道里经过。藤代叫住少年,买了两份茶,一份给自己,一份给老婆婆。老婆婆接过装在纸杯中的茶,这才露出一丝微笑,喝起又暖又甜的茶饮。

粉红色的夕阳温柔地照耀着窗外广袤的田野。牛群在徐徐漫步,少年们在尘土中追赶足球。列车穿过几个小车站,在各个车站等待的人群像风景一般在眼前流淌。什么时候才会有列车停留在那样的小站呢?几辆列车连续穿过小站。就像自己的人生不会跟在那些小站里等待的人们交汇一样,接下来这个小站仿佛也永远等不来会为它停留的列车。

低沉的轻微的声音传来。旁边床铺的老婆婆正闭着眼哼着歌。那是一曲又悲伤又温柔,恍若摇篮曲一样的调子。那是像一边颤抖,一边哭泣的歌声。藤代看着被粉红色夕阳染红的印度大地,听着这样的歌声,感觉这片陌生的土地,仿佛也变成了自己的故乡似的。

藤代用手脚比画着,问老婆婆在唱什么歌。老婆婆回答,这是南印度的古老民谣,讲的是坠入爱河的男女超越了两人的身份差异,私订终身。可是,他们的愿望却没能实现,最后悲伤至极的男人投河自尽。听到死讯的女人也跳入了那条河流所注入的大海之中死去了。两人在广阔的大海中再次相会。

老婆婆说:“人虽然死了,却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身边,鼓励着我们活下去。”

她继续唱起歌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渐渐地,窗外的天色变暗,不久,黑黝黝的夜色涂抹了一切。那像摇篮曲般的歌谣让人倍感舒服,不知不觉,藤代睡着了。梦中,那首歌曲依旧回响在耳边。那是三月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给藤代

我现在住在一家海边的医院里。

这里是我度过最后时光的场所。

我可能会死去。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我踏上了旅途。

乌尤尼的天空之镜、布拉格的大时钟,还有冰岛黑色的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