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6页)

洛依佳惊慌地朝我瞥来一眼。我向她保证马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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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晚,我沿着罗讷河岸散步,想到让·季洛杜、科莱特、马里沃、魏尔伦、夏尔·德·奥尔良、莫里斯·塞夫、雷米·拜洛和高乃依。比起这些作家来,我显得很粗鲁。实在不够格。我请他们原谅,带他们到法兰西岛省,而不是在立陶宛的维尔诺看黎明。我不大敢写法语了:如此精美的语言,到我的笔下就全变味了。

我又划拉出来五十页。此后就放弃文学。发下狠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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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在诺曼底圆满完成我的情感教育。富热尔—朱斯加姆,卡尔瓦多斯省的一座小城,有一处点缀:十七世纪的一座古堡。我就像在T镇那样,要了一间客房。这一次,我的身份是热带食品代理商,送给“三海盗”旅馆老板娘几块阿拉伯香甜糕点,向她询问那位古堡女主人,韦罗妮克·德·富热尔—朱斯加姆的情况。她所知道的全对我讲了:侯爵夫人寡居,只有到星期天做大弥撒时,村民才能见到她。每年她组织一场围猎。每星期六下午,允许游客参观她的城堡,每人收费三百法郎。侯爵夫人的司机热拉尔充当导游。

当天晚上,我就给列维—旺多姆打电话,告诉他我抵达诺曼底。他恳求我迅速完成使命,只因我们的客户萨曼达尔王子等不及了,每天给他发电报催促,威胁说一周内不交货,就撕毁合同。看来,列维—旺多姆并不明白我将面对的困难。我,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怎么可能说结识就结识一位侯爵夫人呢?更何况我不是在巴黎,而是在富热尔—朱斯加姆,完全在法国乡村。一个犹太人,即使长得非常漂亮,也不准靠近古堡,除非星期六下午,混在其他参观的乡下人中间。

我通宵研究侯爵夫人的家谱,这是列维—旺多姆参照多种资料编制的。参考材料极有价值。例如,萨姆埃尔·布洛克—莫雷尔于一八四三年创办的法国贵族年鉴,就这样明确记载:

“富热尔—朱斯加姆。摇篮:诺曼底—普瓦图。始祖:儒尔丹·德·朱斯加姆,阿莉艾诺·德·阿基坦的私生子。(纹章上的)题铭:‘朱斯加姆拯救你的灵魂,富热尔不会让你迷失。’朱斯加姆家庭于一三八五年继承了富热尔的首批伯爵家庭。爵衔:德·朱斯加姆公爵(世袭公爵领地),根据一六〇三年九月二十日国王诏书;贵族院世袭议员,根据一八一四年六月三日敕令;世袭公爵贵族院议员(德·朱斯加姆公爵),根据一八一七年八月三十日敕令。分支:罗马男爵,根据一八一九年六月十九日教皇敕令,由一八二二年九月七日国王敕令确认;亲王,可以传给所有后代,有一八四六年三月六日巴伐利亚国王证书为凭。伯爵世袭贵族院议员,根据一八一七年六月十日国王敕令。纹章:蓝色田野上开小花的唇形花,黄星点构成X形。”

罗贝尔·德·克拉里、维尔阿杜安和亨利·德·瓦朗西埃讷,在他们撰写的第四次十字军编年史中,授予富热尔的领主们品行优良证书。科米讷和蒙吕克,也大肆颂扬朱斯加姆家族英勇的将领。在他撰写的《圣路易史》第十章中,儒安维尔提起富热尔的一位骑士的超凡身手:

“这时,他挥起剑,劈中那犹太人的眼睛,将敌酋打翻在地。于是犹太人都掉头逃窜,抬走他们身受重伤的头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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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晨,他守候在教堂大门前面。将近十一点钟,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驶进广场,他的心狂跳不已。一位金发女郎朝他走来,可是,他却不敢抬眼看人家,只是随后也走进教堂,还极力控制自己的激动心情。这女子的倩影多么纯洁!她的上方有一块彩绘玻璃,图案便是阿莉艾诺·德·阿基坦进入耶路撒冷。好像那就是富热尔—朱斯加姆侯爵夫人。同样一头金发,同样的头型,同样的脖颈,那么柔弱。他的目光从侯爵夫人移向王后,心中暗道:

“她多美啊!多高贵啊!我眼前的这位,的确是阿莉艾诺·德·阿基坦的后裔,一位自豪的朱斯加姆家族的成员。”

再不然,又这样想道:

“朱斯加姆家族,在查理大帝之前就非常荣耀,对仆从有生杀大权。富热尔—朱斯加姆侯爵夫人,是阿莉艾诺·德·阿基坦的后裔。这地方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也不肯认识。”

更不要说什勒米洛维奇。他决定放弃这场赌博:列维—旺多姆也会完全明白,他们太自以为是了。把阿莉艾诺·德·阿基坦变成窑姐儿!这种前景令他反感。什勒米洛维奇,叫这个名字是不错,但是内心深处总还有点人情味儿。羽管风琴的乐声和圣歌唤醒他善良的天性。他绝不会将这位公主、这位仙女、这位圣女交给撒拉逊人34。他要努力当好她的侍从,一名犹太侍从,而风俗习惯,从十二世纪以来毕竟发生了变化,富热尔—朱斯加姆侯爵夫人虽然出身高贵,也不会那么目空一切了。他要假借他的朋友德·埃萨尔的身份,更快地接近侯爵夫人。同样,他也要向她谈谈自己的祖先,那位将领富尔克·德·埃萨尔,参加十字军征讨之前,就宰杀了二百名犹太人。富尔克干得好,那些家伙拿圣体饼取乐,放进水里煮沸,屠杀他们还是最轻的惩罚,一千个犹太人的肉身,肯定抵不上仁慈上帝的圣体。

做完弥撒出来,侯爵夫人不经意地望了望这些信徒。难道这是一种幻视吗?她那双雪青色的眼睛凝视他。难道她看出,一个小时以来他对她的虔诚吗?

他跑步穿过教堂前广场,等那辆黑色轿车距他还有二十米远时,他就瘫倒在马路中央,佯装昏迷过去。他听见刺耳的刹车声,还传来一个温柔而悠扬的声音:

“热拉尔,拉上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吧!一定是身体不舒服了!他脸色那么苍白!我们回城堡,给他冲杯糖水烈酒喝。”

他撑着不睁开眼睛。司机安放他躺在后座上,有一股俄国皮革的气味,不过,他只要在心中反复念叨朱斯加姆这个极温馨的名字,便惬意地闻到紫罗兰和灌木丛的清香。他在想象阿莉艾诺王后的金发,想象他缓缓接近的城堡。他的头脑时刻萦绕这样的念头,他曾是个通敌合作的犹太人,一个高等师范生的犹太人,一个亲近田野的犹太人,现在躺在侯爵夫人有纹章(蓝色田野上开小花的唇形花,黄星点构成X形)的轿车上,他很可能变成一个高雅的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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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夫人没有向他提出任何问题,就好像认为他来到古堡是很自然的事。他们在园中散步,女主人指给他看花木和悦目的活水。然后,他们回到古堡。他欣赏署名勒布朗的红衣主教富热尔—朱斯加姆的肖像、欧比松挂毯,盔甲以及家族各种纪念物品,其中有一封路易十四致德·富热尔—朱斯加姆公爵的亲笔信。他让侯爵夫人的魅力给迷住了。她那优美动听的声音,掩盖不住乡野的粗犷氛围。他已经驯服,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