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祝福圣乔治夜大人,

欢迎我们的主教大人!

我希望这篇稿子能让佩拉什神甫喜欢,让我维持住他这份宝贵的友谊:这是我贩卖白人妇女的行当所要求的。

真是万幸,他刚看了几行,便泪如雨下,对我大加赞扬;他还把我这篇稿子亲自送给校长欣赏。

洛依佳坐在壁炉前,微微垂着头,眼神若有所思,一副波提切利笔下少女的神态。明年夏天,她在里约热内卢的妓院一定能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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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学校校长,议事司铎圣热尔维,对我写的欢迎词非常满意。他同我刚一交谈,就提议由我取代历史教师——原先的教员伊凡·卡尼古神父不辞而别,杳无音信。据圣热尔维讲,卡尼古神父相貌堂堂,抵制不了他那传教士的使命,打算用福音书教化异教徒。T镇再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议事司铎听佩拉什说我上过高师文科预备班,就不怀疑我有当历史教员的才能:

“卡尼古神父留下的空缺,您先来填补,一直到我们找见新的历史教员为止。这样,您空闲时间也会有点事干。您看如何?”

我跑去告诉佩拉什这个好消息。

“是我求议事司铎给您找点营生干。无所事事对您没有任何好处。干事儿吧,我的孩子!现在您上了正道!千万别再离开呀!”

我请求他允许我打打纸牌。他痛快地同意了。在乡镇咖啡馆,阿拉维斯上校、佛尔拉兹—马尼戈和小萨瓦兰都热情欢迎我。我告诉他们有了份新工作,于是我们相互拍着肩膀,一起喝默兹产的黄香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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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传记到了这种程度,最好还是查一查报纸。我是否遵从佩拉什的建议,进了教会学校呢?亨利·波尔多这样写道:“一位新任的阿尔本堂神甫,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神甫”(一九××年十月二十日《法兰西行动报》),这能让我推测出:这位小说家祝贺我在T镇萨瓦小村,表现出那种使徒的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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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我同洛依佳散步,一走就是好半天。她那身海军蓝的可爱校服、那头金发,给每星期六下午增添色彩。路上遇见阿拉维斯上校,他会心地冲我们微微一笑。佛尔拉兹—马尼戈和小萨瓦兰,甚至还向我提出来给我们当证婚人。我在萨瓦逗留的理由和列维—旺多姆的那脸怪相,都逐渐置于脑后了。不,我决不能将天真烂漫的洛依佳提供给巴西色情业。我要扎下根来,在T镇隐居了。我就当小学教师,过平静而普通的生活。我身边有一个深情的妻子、一位年迈的神甫、一位和蔼可亲的上校,还有给人好感的公证人和药剂师……雨点敲打着窗玻璃,炉火放射着柔和的光亮,神甫跟我亲切谈话,洛依佳低头做针线活。时而,我们的目光相遇。神甫要我背诵一首诗……

我的心,笑迎未来……

我缄默了恶语怨言,

驱逐了忧伤的虚幻。

接着又背 诵:

……家,油灯的一抹光亮……

到了夜晚,我在旅馆的小客房里,着手写回忆录的第一部分,以便摆脱那种风风雨雨的青春时代。我信赖地眺望山峦和森林、乡镇咖啡馆和教堂。犹太式的矫揉造作可以休矣。我憎恨害得我好苦的谎言。大地,她可不说谎。

*

我满怀如此美好的决心,开始起飞了,动身去教授法国历史。我给学生上的一堂课,毫无节制地赞扬贞德。我投身每一次的十字军征战,在布维讷、罗克鲁瓦和阿科尔桥战斗。唉!我很快就发觉,我没有那种“法兰西愤怒”。行军路上,那些金发骑士跑到前头,装饰百合花图案的战旗也从我手中失落。一名犹太歌女唱的悲歌,向我讲述一个死人既不能佩戴马刺、圣西尔军校生的羽饰,也不能戴白手套。

我终于按捺不住,抬起手来,食指指向我最优秀的学生克朗—杰夫里耶:

“是一个犹太人打破了苏瓦松的圣盘!一个犹太人,听明白了吗?‘是一个犹太人打破了苏瓦松的圣盘!’这句话你给我抄写一百遍!你要学好功课,克朗—杰夫里耶!零分,克朗—杰夫里耶!下课不准出教室!”

克朗—杰夫里耶哭起来。我也哭了。

我突然离开教堂,去给列维—旺多姆发电报,告诉他下星期六我交出洛依佳,建议接头地点定在日内瓦。随后,我一直写到凌晨三点钟,起草我的自我批评:《战场上的一个犹太人》,我谴责自己对法国外省手软。我直言不讳地写下这样的话:“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像约阿诺维西—萨克斯那样,成为通敌合作的一个犹太人之后,又效法巴雷斯—贝当,表演《回归大地》的喜剧。德雷福斯—斯特罗海姆上尉那种犹太军国主义者,何时演出邪恶的喜剧呢?像西蒙娜·薇依—塞利纳那样可耻的犹太人喜剧吗?还是像普鲁斯特—达尼埃尔·阿莱维—莫洛亚那样杰出犹太人喜剧呢?但愿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安分一点,简简单单做个犹太人……”

写完这份忏悔书,世界又恢复了我喜爱的颜色。探照灯扫荡着乡镇广场,皮靴敲打着人行道。有人叫醒了阿拉维斯上校、佛格拉兹—马尼戈、格吕法兹、小萨瓦兰、佩拉什神甫、议事司铎圣热尔维、我的最好学生克朗—杰夫里耶、我的未婚妻洛依佳,向他们询问我的来历。一个犹太人隐藏在上萨瓦省。一个危险的犹太人。头号公敌。重金悬赏我的脑袋。最后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我的这些朋友肯定要揭发我。保安队已经接近“三冰川”旅馆。他们撞开我的房门。我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对,我在等待,用口哨吹奏小步舞曲。

*

我在乡镇咖啡馆,喝最后一杯默兹的黄香李酒。阿拉维斯上校、公证人佛格拉兹—马尼戈、药剂师小萨瓦兰和面包师格吕法兹,都来为我送行。

“明天晚上我就回来打牌,”我对他们说,“我给你们带回瑞士巧克力。”

我告诉佩拉什神甫,我父亲在日内瓦一家饭店下榻,渴望同我度过一个晚上。神甫为我准备了一顿快餐,还嘱咐我回程的路上别耽搁。

我到湖畔维里耶下汽车,在花之圣母修道院门前守候。不大工夫,洛依佳就出了大铁门。于是,整个事情完全按照我预料的进展。我向她表白爱情,说起清凉的湖水、私奔,谈到武侠小说中的艳遇,只见她的眼睛发亮了。我拉着她一直走到阿讷西汽车站。随后,我们登上开往日内瓦的汽车。途经克吕塞耶、阿讷马斯、圣于连、日内瓦,最后到里约热内卢。季洛杜作品中的女孩子都爱旅行。这一位还是有点不安。她跟我说没有带箱子。小事一桩。到了地方,东西我们就全买齐了。我要把她引见给我父亲,列维—旺多姆子爵,老人家给的礼物,会让她满载而归。您就瞧吧,他非常和蔼可亲。秃顶了。他戴一副单片眼镜,叼着一支玉石长烟嘴。您不要害怕。这位先生是要帮助您。我们过了边境。抓紧时间。我们在贝尔格饭店酒吧,等候子爵的工夫喝一杯果汁。子爵朝我们走来,身后跟随两名杀手,穆卢和莫斯塔法。赶快。他接连猛吸玉石烟嘴,正了正单片眼镜,递给我一个装满美元的信封。“您的酬金!女孩子交给我了!您呢,一点时间也不要耽误!萨瓦之后,就去诺曼底!您一到达,就给我往波尔多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