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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在厨房里煮着咖啡,每天早上他都会多煮一壶,将它倒在自己的保温瓶里。冰球馆里的咖啡是如此劣质,如果有人拿它来请别人喝,简直应该以施暴的罪名被起诉。他的电脑正在播放去年的一场比赛,凯文被敌队一名狂怒攻心的后卫跟踪,直到班杰突然全速冲来,将冰球杆砸在那名后卫的脖子上,使他倒栽葱摔进敌队的板凳席。敌队半数球员冲向班杰,准备反击,而班杰早已摘下头盔,握紧双拳等在那里。裁判们花了十分钟才化解掉这场斗殴。同时,凯文则平静地坐回己方的板凳休息区,毫发无伤。

有人尝试着用艰辛的童年为班杰的脾气找理由——他的父亲在他还小时就过世了。戴维可从不这样做,他喜爱班杰的脾气。其他人都叫他“问题儿童”,但也正是这些让他在冰球场外问题重重的特质,使他在冰球场上独树一帜。假如你命令他杀入球门的一角,他才不管挡路的是毒蛇、妖术还是其他任何来自地狱的妖魔鬼怪,他都会推着橡皮圆盘上路。要是有人接近凯文,就算必须穿透一层水泥墙,班杰一样会穿过去,挡在两人之间。这种技能是无法传授的。大家都知道凯文有多棒,全国每个精英球会里的每个青少年代表队总监都试图邀请他加入,而这也意味着:其他任何一支敌方球队都养着一个打算弄伤他的疯狂打手。因此,戴维不接受班杰在每场比赛里“打架”的说法。他没打架,他只是在保护这座小镇有史以来最重要的投资品。

不过,戴维当然已经不再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使用“投资品”一词。她会问:“你真的要用这种方式来讨论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吗?”戴维已经学会:不要对此进行解释。关于冰球的这个方面,懂的人就是懂,不懂的人还是不懂。

在脱离妈妈的视线后,班杰便在那条连接联栋住宅区和城里其他区域的道路上停下自行车,点起一卷大麻烟,让烟填满他全身上下,感受那股甘甜的沉静上下起伏。他浓密的长发被风吹得干硬,但他对严寒的气候从来不以为意。不管在哪个季节,他都骑着自行车到处转。在训练时,戴维常当着其他球员的面称赞他的腿部肌肉与平衡感。班杰从来不搭腔,因为他觉得,“如果你每天在大雪中抽大麻、狂骑自行车,就能练出肌肉”不是教练想要的答案。

他穿过整座熊镇,前往最要好朋友的家——那家工厂是全市最大的雇主,却连续三年“裁员”,说好听一点是“精简人力资源”;那家大型杂货与民生用品店淘汰了所有小店;一条渐趋衰败的商业街;一片越来越寂静的工业区;一家体育用品店,设有渔猎用品区与冰球装备区,除此以外便乏善可陈;再远一点就是“毛皮酒吧”,它的老主顾都是那种特定类型的男人,这使酒吧成为充满好奇心、想被当地人痛揍一顿的人的绝佳去处。

往西走,远处的森林里有着一间汽车修理厂。班杰的大姐在更远处的森林间拥有一座养狗场,她在那里养狗,用以狩猎与承担警戒任务。现在,这一带再也没人需要它们的陪伴了。

除了冰球以外,这里真没什么让人喜欢的事物。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班杰人生中也实在不怎么喜欢其他的事物。他吸入一口烟。其他男生老是警告他,要是戴维知道他吸大麻,他会被踢出球队。然而班杰只是一笑置之。他很平静,相信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这倒不是因为他太厉害而不会被踢出球队,完全不是这样的。这是因为凯文太厉害了。如果凯文是珠宝,那么班杰就是保险公司。

苏恩最后一次看着冰球馆的天花板。他看着挂在那儿的旗帜和球衣,那是关于那些男子的记忆。随着老一辈的逝去,年轻一代将不再记得这一切。它们旁边悬挂着一条破烂的横幅,上面是曾经作为球会座右铭的几个字:文化、价值、归属。苏恩是悬挂那条横幅的其中一人,然而他已经不再确定它到底代表什么。有时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当时是否知道它代表什么。

在体育世界中,“文化”是个诡异的字眼,大家都使用它,却没有人能解释它的含义。所有球会都爱夸夸其谈,说自己如何打造一种文化,但到最后,所有人只关注一种文化:赢家的文化。苏恩知道,世界各地的情况都是如此,但在这个小镇上,这种氛围也许格外明显。即使这些赢家极少是讨人喜欢的角色,我们还是喜欢他们。这些赢家几乎总是极端自私、自恋,毫无同理心。这没关系。我们原谅他们。当他们获胜时,我们就喜欢他们。

苏恩带着咯吱作响的背部与僵硬的心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他的私人物品早已打包完毕,装在一个小箱子里,藏在书桌底下。当他被炒的时候,他可不会大闹一场,也不会通过媒体放话,他只会安静地消失。这是他受到的教养,而他也以同样的方式教育他人。球队优先。永远是球队优先。

其实,谁都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变成好朋友的,不过大家老早以前就放弃了拆散他俩的念头。班杰按了那栋比他所住街区一半面积还大的别墅的门铃。

凯文的妈妈开了门,她的微笑虽然友善,却显得备受压迫——她用脸将手机夹在耳边通话。凯文的老爸则在屋内转来转去,自顾自地高声说着什么。玄关墙壁上悬挂着全家福,唯有在这些相框里,班杰才会看到恩达尔家族的三个成员站在彼此身旁。现实中,其中一人似乎总是窝在厨房里,另一人在书房里,而凯文则在庭院里,砰——砰——砰——砰——砰。一扇门被关上,同时传来一声道歉:“是的,对不起,是我儿子。冰球队选手,是的,没错。”

在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声音都不温不火、不升不降,一切沟通中的情绪都被剔除了。凯文是班杰所见过最受宠也最不被宠的小孩——冰箱里装满完全根据球会饮食规划表烹调、每三天就由外卖食品公司送上门的现成餐盒。虽然这间别墅的厨房有班杰妈妈所住的联栋式住宅的三倍大,但没人在里面煮东西。凯文的房间里有十七岁青少年所能梦想的所有东西,而且从他三岁以后,除了女清洁工以外,就没有别的大人进过他的房间。熊镇没有人花这么多钱投资自己儿子的体育活动,没有人像他爸爸的公司那样为球会赞助这么多钱。然而,就算两根手指陷在车床里,班杰也还是能够用一只手数出凯文父母到看台上看球的次数。这个问题班杰只问过凯文一次,凯文回答:“我父母对冰球不感兴趣。”班杰问:“他们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凯文回答:“成功。”当时他们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