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乡下人(第5/6页)

“不,”她看着前方加快了步子,“我压根不信上帝。”

他停下来吹了声口哨。“不是吧!”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继续走,他很快便蹦到她身边,扇着帽子。“像你这样女孩可不常见。”他用眼角瞥她。他们走到树林旁边时,他再次把手搭在她背后,把她拉过来,一言不发地重重吻了她。

这个力量大于感情的吻,能让其他女孩分泌大量肾上腺素,能让人从着火的房子里搬个塞得满满的箱子出来,但是对她来说,效力却立刻传递到了大脑。她的头脑始终清醒,疏离和嘲讽,即便在他松开她之前,她也像是远远地打量着他,既消遣,又怜悯。她之前从未被人吻过,她高兴地发现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一切都在头脑的掌控之中。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告诉他们那是伏特加,就连阴沟水他们都喜欢得很。男孩温柔地松开她,看起来期待而犹豫,而她转身继续走路,什么都没说,仿佛对她来说这样的事情再寻常不过。

他气喘吁吁地赶上她,看到一个可能会绊倒她的树根,便想帮她一把。他拨开荆棘藤摇晃的长枝,让她可以走过去。她走在前面,他喘着粗气跟在她身后。然后他们来到一个洒满阳光的山坡,山坡缓缓延伸到另一个小小的山丘。他们看到远处老谷仓生锈的屋顶,多余的干草就存在那里。

山坡上点缀着粉色的杂草。“这么说来你不会得救了?”他突然停下来问。

女孩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照我的经济观点来说,”她说,“我得救了,你完蛋了,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信上帝。”

似乎没什么能摧毁男孩崇拜的模样。他凝视着她,仿佛动物园里新奇的动物伸出爪子来怜爱地戳了他一下。她觉得他看起来像要再次吻她,于是没等他得逞便又往前走去。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他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柔。

“去谷仓吧。”她说。

他们飞快地赶到那里,仿佛那是一辆会开走的火车。谷仓很宽敞,有两层,里面又暗又冷。男孩指着通往阁楼的梯子说:“真可惜我们上不去。”

“为什么不能?”她问。

“你的腿。”他恭敬地说。

女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两手握住梯子,爬了上去,他在底下看着,肃然起敬。她熟练地钻进入口,然后向下看着他说:“想上来就快上来吧。”他开始爬楼梯,手里还笨拙地拎着箱子。

“我们不需要《圣经》。”她说。

“你可说不准。”他气喘吁吁地说。他爬上阁楼以后花了几秒钟才喘过气来。一道宽宽的阳光斜照在她身上,阳光里布满尘埃。她靠在干草垛上,转过脸去,望着谷仓前面的开口,干草便是经由那儿从车里被扔上阁楼的。两片点缀着粉色小草的山坡,后面是一排黝黑的树木。晴空万里,一片冷冷的蓝色。男孩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放在她的身体底下,另一只手绕过她,开始不紧不慢地吻她,像鱼一样发出细小的声响。他没有脱下帽子,把帽子推到脑后,免得碍事。她的眼镜碍到了他,他把它摘下来,悄悄放进口袋。

女孩起初无动于衷,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也开始吻他,她吻了他的脸,又吻他的嘴唇,停在那儿,不断不断地吻他,像是要抽干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像孩子一样清澈甜美,那些吻也像孩子一样湿漉漉的。他喃喃说着爱她,对她一见钟情,但是喃喃声就像是孩子被母亲哄睡发出的呓语。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止思考,也没有被感情冲昏了理智。“你还没说你爱我呢,”他终于呢喃着,松开她,“你得说啊。”

她扭头望向空荡荡的天空,又低头望向黑色的山脊,接着望向更远处两片碧绿的湖泊,湖水正在上涨。她没有意识到他摘去了她的眼镜,但是这片景色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原本就很少关注周遭的事物。

“你得说啊,”他重复着,“你得说你爱我。”

她的言行向来小心谨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开始说,“如果你宽泛地使用这个词语的话,或许是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不用这个词语。我没有幻想,我是那种看穿了虚无的人。”

男孩皱起眉头。“你得说啊,我说了,你也得说。”他说。

女孩近乎温柔地看着他。“可怜的宝贝,”她咕哝着,“你就是不能理解啊,”她挽住他的脖子,让他面朝下对着她,“我们都是被诅咒的,”她说,“但是有些人摘掉了眼罩,发现一片虚无。这是一种救赎。”

男孩吃惊的眼神茫然地穿过她的发梢。“好的,”他几乎呜咽着说,“但是你爱不爱我?”

“爱,”她补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们之间不能有欺瞒。”她抬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三十岁了,”她说,“我有好几个学位。”

男孩的神情又愤怒又顽固。“我不在乎,”他说,“我不在乎你的一切。我只想知道你爱不爱我?”他抱住她,野蛮地亲吻她,直到她说,“爱,爱。”

“那好,”他放开她,“证明给我看。”

她笑了,做梦般地看着外面变幻的景色。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勾引他,便已经勾引了他。“怎么证明?”她问,觉得不能让他那么快就得偿所愿。

他靠过去,把嘴唇凑在她的耳边。“给我看看你装木腿的地方。”他呢喃。

女孩短促地轻叫一声,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吓到她的不是这个猥琐的提议。孩提时,她有时会产生屈辱感,但教育抹除了最后一丝痕迹,如同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切除了肿瘤;就像她不相信他的《圣经》一样,她对他的要求并不感觉羞辱。但是她对那条腿很敏感,仿佛孔雀对自己的尾巴一样。除了她自己,没人碰过。私底下,她像别人照看自己的灵魂一样照看它,几乎不敢多看一眼。“不行。”她说。

“我知道,”他低声说着坐起来,“你只是在耍我玩。”

“不是,不是!”她叫着,“它装在膝盖上,只是装在膝盖上而已。你为什么想看?”

男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因为,”他说,“它让你变得与众不同。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坐着看着他。不管是她的脸,还是她冰蓝色的圆眼睛,都没有流露出任何被打动的痕迹;但是她感觉到心脏停止了跳动,只剩下头脑来传输血液。她感到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天真。这个男孩有一种超越智慧的本能,触碰到了她的本质。过了一会儿,她用沙哑尖利的声音说:“好吧。”像是彻底对他投降。像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又奇迹般地从他那里再次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