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乡下人(第4/6页)

“我们都还有活要干。”霍普威尔太太说。

“莱曼说他觉得这样更神圣。”弗里曼太太说,“医生让卡拉梅吃梅干。代替药物。说腹部绞痛是因为压力。你知道我觉得是因为什么?”

“她过几个星期就会好的。”霍普威尔太太说。

“是输卵管出了问题,”弗里曼太太说,“否则她不会病得那么厉害。”

哈尔加把自己的两个蛋敲在碟子里,和一杯倒得太满的咖啡一起端上了桌。她小心地坐下,开始吃,弗里曼太太要是想走,她就打算不断问问题来留住她。她感觉到母亲的目光。母亲第一个拐弯抹角的问题便会是关于《圣经》推销员的,她希望不用扯到那个。“他是怎么拍她的脖子的?”她问。

弗里曼太太描述了一番他是如何拍打的。她说他有一辆一九五五年款的水星,但是格林尼斯说她宁愿嫁给一个开一九三六年款普利茅斯的人,只要他同意让牧师主持婚礼。女孩问那如果他有辆一九三二年款的普利茅斯呢,弗里曼太太说格林尼斯说的是一九三六年款的。

霍普威尔太太说现在已经不太有女孩怀有格林尼斯这样的想法了。她说她欣赏这些女孩的想法。说这让她想起昨天来的客人,一个卖《圣经》的年轻人。“主啊,”她说,“我快被他烦死了,但是他那么真诚坦率,我没法对他无礼。他就是一个善良的乡下人,你知道,”她说,“——就像是世上的盐。”

“我看见他走过来的,”弗里曼太太说,“后来——又看见他离开。”哈尔加能感觉到她语气里微妙的变化,有点含沙射影,他不是一个人走的,是吧?她依然面无表情,但是脖子开始往上泛红,她又吞了一口鸡蛋,连同这句话一起吞了下去。弗里曼太太看着她,像是她们分享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唔,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来运转,”霍普威尔太太说,“我们各不相同多好啊!”

“有些人之间更相像。”弗里曼太太说。

哈尔加起身,故意弄出平时两倍的声响,重重地回到房间,锁上门。她十点要和《圣经》推销员在门口见面。她想了半个晚上。起初她觉得这是个巨大的玩笑,接着她开始理解里面深远的意义。她躺在床上想象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表面上看来没头没脑,却含有深意,《圣经》推销员不可能理解。他们昨天的交谈便是如此。

他在她跟前停下,就这样站着。他的脸棱角分明,汗涔涔的,神采飞扬,中间有一个尖尖的鼻子,神情和饭桌上很不一样。他怀着一览无遗的好奇和迷恋看着她,像一个孩子在动物园里看到新奇的动物,而且他还气喘吁吁的,仿佛跑了大老远才追上她。他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之前在哪里遇见过。有差不多一分钟,他一言不发,接着似乎倒吸一口气以后低声说:“你吃过才两天大的鸡仔吗?”

女孩冷酷地看着他。他可能是想把这个问题放在哲学学会的会议上讨论吧。“吃过。”她过了一会儿回答,仿佛全面思考了一番。

“那肯定很小!”他得意扬扬地说,紧张得咯咯直笑,浑身都在发抖,脸涨得通红,最后才恢复正常,无限崇拜地看着女孩,而女孩则始终面无表情。

“你多大?”他温柔地问。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十七岁。”

他脸上洋溢起微笑,仿佛小小的湖面上涌起的波浪。“我看见你有一条木腿,”他说,“我觉得你很勇敢,我觉得你很可爱。”

女孩子茫然地站着,坚定,沉默。

“陪我走到门口吧。”他说,“你是个勇敢的可爱的小家伙,你一进门我就喜欢上你了。”

哈尔加开始往前走。

“你叫什么?”他冲她的头顶微笑。

“哈尔加。”她说。

“哈尔加,”他咕哝着,“哈尔加,哈尔加。我从没听过有人叫哈尔加。你很害羞,是吗,哈尔加?”他问。

她点点头,盯住他握着大箱子的红红的大手。

“我喜欢戴眼镜的女孩。”他说,“我想得很多。我和那些从来不认真想事情的人不同。因为我可能会死。”

“我也可能会死。”她突然说,抬头看着他。他小小的棕色眼睛闪着狂热的光芒。

“听着,”他说,“你不觉得吗,有些人注定会因为他们之间共同的东西而相遇?比如那些都思考严肃问题的人?”他把箱子换到另一只手,这样靠近她的那只手就空出来了。他握住她的手肘,轻轻地晃了晃。“我星期六不工作,”他说,“我想去树林里走走,看看山的那头和更远的地方大自然母亲的模样。去野餐什么的。我们明天一起去野餐吧?答应我吧,哈尔加。”他快要死了一样看着她,仿佛他的内脏就要漫出来了。他甚至稍稍朝她靠了过来。

她整夜想象自己勾引他。她想象他俩散着步,走过后面两片田野,来到贮藏谷仓,她想象事情就在那里发生了,她轻易地勾引了他,接着她还安慰他无需自责。真正的天才能把想法传达给愚蠢的头脑。她想象自己把他的自责握在手里,将它变成对生活更深刻的理解。她把他的羞耻转变成了某种有用的情感。

她躲开了霍普威尔太太,十点准时向门口走去。她没有带吃的,忘记了野餐得带吃的。她穿着一条宽松裤,一件脏兮兮的白衬衫,后来想了想,又往领子上抹了点薄荷膏,因为她没有香水。她到门口的时候,那儿空无一人。

她眺望着空荡荡的公路,愤怒地感到自己被耍了,他只不过想要她听他的话走到门口罢了。这时他却突然出现了,高高的个子,从对面路堤的灌木丛后面钻了出来。他微笑着,抬了抬头上那顶崭新的宽檐儿帽。他昨天没有戴,她心想,他是不是特意买的。烘焙色的帽子上系着红白相间的带子,稍微有点大。他从灌木后面钻出来,依然提着那只黑色的箱子。还是昨天那套衣服,一样的黄色袜子,走着走着就耷拉到鞋子里。他穿过公路说,“我知道你会来!”

女孩不快地想,他怎么会知道。她指着箱子问:“你干吗要带《圣经》啊?”

他握着她的手肘,低头朝她微笑,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你可说不准什么时候需要上帝的旨意,哈尔加。”他说。她有一瞬间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接着他们爬过路堤,穿过牧场,朝树林走去。男孩轻快地走在她身边,踮着脚蹦跶。今天箱子看起来不重;他甚至甩来甩去。他们一言不发地穿过半个牧场,他轻松地把手搭在她的后腰,温柔地说:“你的木腿接在哪儿?”

她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男孩顿时有些尴尬。“我没有恶意,”他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勇敢。我想上帝一定眷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