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另一个最美的夜晚

那个飞行员有宽大的臂膀,能把我整个儿包裏起来,我可以在那两只温暖的翅膀中颤抖。飞行员只爱我一个人——他说。他以为我也是独身,只爱他一个人。

独身?别开玩笑……

“你可以随心所欲,”我说,“因为你所向无敌。我们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但我丈夫只进过一次我的房间。”他想给我倒满酒杯。“不要了,谢谢。我很高兴。我真希望不要浪费任何一点幸福。胖姐米格雷安和她的恶心姐姐在等呢!”

他说:“等什么?我明天就走。我想跟你睡觉,马上。我回来时,你就离婚。我要你的嘴,你的乳房……你的乳房,我做梦都想。我失去理智了,你这样的乳房,是的……对了……就是这样,是的……张开。你是那么漂亮,也那么婊子。你要了我的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么说,分开,是的,等等……我等……让我进入你的身体。这样很舒服,要我。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来够的时候,我就退出来。”

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男人睡觉。我是想说,做完爱赤身裸体的男人。他的胸慢慢地起伏,让人难忘。他身上的胸毛竖了起来,还挂着汗珠的茸毛。我再往下摸,毛变密了,颜色变深了,波浪形的,柔软光滑,俨然一个棕红色的幽僻处。薄薄的避孕套里,躺着他的性器官,已经软了,棕红色的,和我见过的其他性器官很不一样。我见过的男性性器官并不多,它们大多都是红红的,软弱无力——在让人羞耻的夜晚皱着,缩着——就像是鳃角金龟的幼虫,藏在冻僵的土地里面冬眠。

我喜欢这个棕色皮肤的男人,这个皮肤棕褐色的男人,他身上的味道很重,他的性器官滚烫滚烫的,在我体内长时间地颠动、释放。“来了,亲爱的,我射了。”我想找句话回答他,但找不到,于是便大喊说我爱他。

*

1926年 快乐大街

我嫁给了一个玩具娃娃,他一头金发,却无法勃起。一个男的娃娃……怎么描述他呢?……好了,我不想烦你了。难道我命中注定要惨败吗?

“不,当然不,泽尔达小姐。你还年轻,我们的先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谢谢姑妈。抱抱我吧,我已经过了撒谎的年龄,但我一直希望得到抚慰。我们把所有的牡丹花都摘了吧,姑妈,把花插到头上。我们将成为睡莲女,两个真正的南方女孩。”

“两个河边的女孩,泽尔达小姐,可以说,我们的亚拉巴马河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河流。”

我们的亚拉巴马河,姑妈,还有法国的罗讷河。

罗讷河三角洲,姑妈,你会感到惊讶的。那个飞行员曾把我带到那里。

“泽尔达小姐,你还会伤害自己的!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别老想着犯你的那些罪行。否则,上帝会一把把你扔进地狱!”

我们推开了一间被弃的破屋,在里面呆了三天三夜。守卫——也就是他们的牛仔,姑妈,至少有温斯特尔步枪[13]——租给我们两匹卡马尔格马[14],那两匹马胖胖的,但很灵活。我们整天在苍蝇飞舞的三角洲骑马,不用马鞍,我的大腿内侧都磨出了血,火辣辣的(太阳很大,也照得那地方火辣辣的),但我只感到坐骑的肌肉和它背上硬硬的皮肤,一点不觉得痛。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只有咸咸的海风和飞行员看着我的脖子、我的屁股、我的大腿的目光。

我的身体是一条河

它的名字叫亚拉巴马

其中心是莫比尔湾三角洲,

我的双腿画出一个半岛叫快乐

它一直深入到墨西哥湾

有一天,我会带你去那里。总有一天,乔,我向你发誓。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快乐岛重逢,为了以后不再分开。永不分开。宁死不分开,我说,我说话算话。我的身体是一条干涸的河。是卵石,是大漠,是犯罪的身体。

*

他胸前的那对翅膀是用金属做的,银光闪闪,贴着他的胸,上面有纹章和条纹。我希望他用那两只翅膀把我托起来。晚上,我睡不着,晚上,我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他的制服上装,紧紧地贴在胸前,要把他的味道留在我赤裸的肉体上。要知道我们是幽灵——我吻着伸展开来的冰冷的金属翅膀。别扔下我!卷起你的翅膀,把我包裹起来!把我留在你身上,哪怕法律要我们分开。

*

在埃斯泰尔悬崖,汽车常常擦着崖边而过,轮胎摩擦着石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车子像船一样颠簸,车轮磨坏的一边好像与沥青路面失去了接触——可我,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联系呢?我甚至没有大声喊叫。乔显得很失望。也许,他已经习惯别的女孩的大喊大叫,求他开慢点,甚至吓得尿了裤,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而我却用手搭起凉棚挡风,点着一支香烟,然后把烟放在他如此鲜红、如此肉感的嘴里。抽吧,我知道他为我而自豪,我假装勇敢,向他表明,就像向别人表明一样,在他给我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有给他丢脸。他把我叫做搭档,叫做副驾驶。啊,我太自豪了。

我说,我太想亲自驾驶了。他假装很惊讶:“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会开车。”

“我说的不是汽车。”

“那是什么?”

“我说的是年轻的女人,和我同龄的女人,埃莱娜·迪特里厄,亚德里娜·博朗,热尔曼妮,我忘了她姓什么了。我想你教我飞。”

“当飞行员?你真的想像那些女人一样握操纵杆?”

他大笑起来,我不怎么明白。当他说法语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在嘲笑我。他是在赶我,赶离爱情,赶离那颗心,那是我们两具在沙滩上相拥的赤裸的身体组成的——就像他朝我屁股上踹了一脚,把我踢到回纽约的船上一般。

“你疯了,坏家伙。我爱你。”

我在各方面都超过他:跑步,游泳甚至骑马,在避风小港湾里潜水我也比他强。然而,一天晚上,我差点死在那儿。我从一个陌生的悬崖上跳下去,很快就摔在蒙骗了我的水中,海底的礁石把我的一半身体都刮破了。我在他怀里颤抖着,冷得牙齿直打寒战,我越冷,他便把小小的我搂得越紧,好像一个极小的东西靠着他,靠着那么巨大的他。他温暖的胸膛舒展开来,如同一块大陆,在这块大陆上,我觉得非常舒服。

我终于获得了平静。我获得了爱情。

(当司各特为了报复,想流放我时,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大悬崖。那个时候,我感到非常害怕——因为他醉了,醉得松开方向盘,伸手到口袋里去摸烟。每次偏离方向,我们都离死神近在咫尺。吵架、包伤口的纱布和所有这种自杀性竞技,都与飞行员敏捷而性感的行为不可同日而语,完全不一样。司各特一直醉醺醺的,早上,我们来到了瑞士这个中立国,所有的冲突都平息了。就是在那儿,在一个设备齐全的诊所里,在洛桑,在他极度安全的豪华大旅店里,司各特惩罚了我。极其秘密,很不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