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最美丽的夜晚

1918年

宣布停战了。司各特在谢尔丹军营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他当了雷安将军的副官,或者说是将军从事社交活动的秘书。他们天天举行庆典,不分时间地点。昨天,他们检阅了部队。吹军号,鸣炮。全城的人都赶来看这些失业的士兵,士兵们非常自豪。司各特这个可怜的傻子,骑术太差了,刚刚上马,就当着将军的面摔了下来。将军非常惊愕,但他也像大家一样,拼命忍住笑。

可怜的傻子,舞场里那么出色的骑士却不会骑马。

但他把日常舞会管理得太好了,将军还是很喜欢他,给了他更多的钱,让他在乡村俱乐部和城里的其他地方组织热闹的晚会。他经常带我去,我这个南方的傻姐,从来没有见识过那么豪华的场面。

他很快就要复员了,要走……年轻的男人,只要有点血性,谁会留在蒙哥马利城呢,哪怕是为了爱情?

4个月前,7月27日:司各特派了一辆敞篷马车到快乐大道来接我。法官竖起了眉头,明尼折了一枝玫瑰,别在我的胸前,车夫放下了脚蹬。当我坐着这辆古老的马车穿过城里时,我隐约感到有些羞耻,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是个骗子——我是个篡权的女人,还是个一夜公主?那是我的18岁生日,我祝愿大家都这样进入成年。司各特动作潇洒,无论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会受宠若惊,但在这种潇洒中,我感到受了冒犯,觉得被人控制了,好像自己成了个玩具——我会骑马,我讨厌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车夫:我真想亲自去赶那辆马车。乡村俱乐部的贵宾席上,起码有八九个军官,司各特神气地看着他们,充满自豪、傲慢和挑衅。那些年轻人都把自己的那份晚餐和点心让给我,有些人还十分幽默,借着香槟酒的酒劲儿,我们笑翻了天,第一道菜还没吃完就醉眼蒙胧了。“菲茨杰拉德中尉,我的帅哥,你给了我一生中的最美丽的夜晚。”

我们俩在舞池中旋转。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下,我们飞舞着,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尽管看不见他们,但我能猜到,感到他们的目光在尾随着我们,偷看我们迎风展翅的舞姿)。“都是父亲的错,”他说,“他让我学舞蹈。沙龙舞,还有形体课、礼仪基础。你明白吗,宝贝?命运刚好相反,我们失去了社会地位,而父亲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困境中,在艰难中,我们接受了我们这个姓氏所要求的和配得上的教育。因为我所拥有的这个姓氏缔造了这个国家,是的是的,竖起你的耳朵!”他唱起了国歌,这陈年旧曲,或者说是平淡无奇的歌曲,穿着节日盛装在此跳舞的孩子和大人,大家都感到非常自豪。国歌是他的曾祖父作的(或者是叔公,被爱尔兰移民弄乱的家谱学让我都不知如何排辈了)。我想就那个先辈的诗开个玩笑:

如果事业是正义的,我们就该去征战,

我们信任上帝,这将是我们的座右铭。

我惹他生气了。如果男人神气活现,高谈阔论,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我真想逃离他们,在隆冬季节潜入地底。

然而,最后逃离的,却是男人们。这是他们的特权:他们消失了。

1940年1月 海兰医院

那个如此美丽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忍冬和紫藤的味道。现在,我又回忆起那个令人窒息的夜晚,心情复杂,既充满感激,又忐忑不安:性冲动很快就让人按捺不住了。喝了酒之后,我感到很不舒服,突然觉得那八个小伙子在一起不断地乱摸、乱抓、乱抱,互相喂食,互相对骂,然后又互相亲吻起来,不再吻脸,而是吻嘴了,并发出巨大的湿漉漉的声音,他们觉得这就是阳刚之气——天真无辜。出于对我的尊重,他们把我撂在了一边。这是第二天他们自己私下里说的。那时,他们还嘴干舌燥,说话不灵便呢!

同是在这两天,我还来不及寻思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朦胧的感情,为了感谢司各特,我去了城里的一个金银匠家里,让他在一个小瓶子上用银字烫上了这几个法语单词:

NE M'OUBLIE PAS[3]

那个美丽的小瓶子将很快发生作用,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个奇特而让人犯罪的礼物啊!司各特几次弄丢了它,然后大骂自己,责备自己为什么要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最后,他像个疯子一样去寻找。他可以在半小时之内把旅馆的房间或整个屋子翻个遍。可以看到他越来越不安。但究竟担心什么呢?担心失去了他心爱的宝贝,还是怕失去这个宝贝里面的东西——杜松子酒、玉米威士忌或是别的走私来的美国威士忌?

“别忘记我”:这难道不是真话吗?喝酒既是为了回忆也是为了忘却。同一枚奖章的正面与反面。这枚并不光荣的奖章就叫做不幸。

啊!别出声!沉默一会儿。巨大的空白出现了,它好像用棉絮和乙醚包住了我们脑袋上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