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小说(第4/8页)

“放学回家,妈妈总会为我预备好吃的。”休将一大块派给约翰——应该说,给莱尼——放在了碟子上。

“这个派肯定很好吃。”

“外壳是用脆嘣嘣的全麦酥饼做的,而不是通常的派皮。”休说道,“因为派皮本身相当麻烦。我们觉得这种全麦酥饼应该正好合用。老实说,如果她想做的话,她也可以做出那种普通的派来。”

休静不下来,他在厨房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吃着手上托着的那块派。他那褐色的头发因为不断神经兮兮的翻动而缠卷在一起,温柔的金棕色眼睛被悲伤的困扰所纠缠。那个仍坐在桌旁的约翰感觉到休的不安,他把那条摇晃的腿架在了另一条腿上。

“我确实必须去卖掉这些合唱俱乐部的门票。”

“别走。你有整个下午的时间。”休对空屋子感到害怕,他需要约翰,需要有人陪着他。最紧要的是,他需要听到妈妈的声音,好知道她正在这屋子里,跟自己在一起。“或许妈妈是洗澡去了,”他说,“我再去喊一遍。”

他第三次呼唤的结果仍是沉默。

“我猜,你妈妈肯定是去看电影,或者去买东西,或者干别的什么事去了。”

“不可能,”休说道,“她会留个字条的。每次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妈妈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会这样做。”

“我们并没有去找字条,”约翰说,“说不定她把字条藏在门垫下面了,也可能是放在起居室里的什么地方。”

休伤心欲绝。“不可能。她肯定会把字条放在这块派下面的,因为她知道我肯定会先跑到厨房来。”

“或许她接了个电话,或者冒出了突然想做什么事的念头。”

“大概是吧,”休说,“我记得她跟爸爸说过,这几天她会去给自己买些新衣服。”这一闪而过的希望在说出口之后,也并未解除他的不安,他把头发往后摁住,在这房间里开始发作。“我想最好到楼上去,趁你在这儿我得上楼找找看。”

他站在那里,手扶在螺旋楼梯中间的长柱子上,楼梯木板散发着油漆的味道,他看见楼上浴室那白色的门关着,这再次复苏了他关于“另一个时候”的想法。他的手紧握着螺旋楼梯的长柱,脚朝上挪不开一步。那红色又再次化作使人晕眩、厌恶的黑色。休坐了下来。“把脑袋放到你两腿之间去!”他命令自己——休回忆起了童子军急救课里的内容。

“休,”约翰喊道,“休!”

头晕目眩的状况逐渐消散,休又感到了新的懊恼——莱尼正在喊他的名而不是他的姓,莱尼认为他是个过分依赖母亲的胆小鬼,不配再按以前约定的那样用动感、壮烈的姓氏来称呼他。当他回到厨房时,头晕目眩的状况完全消散了。

“布朗,”约翰叫了他一声,这一来,休的懊恼消失了,“这栋建筑物里有什么东西和奶牛有关吗?比如那种流动的白色液体,在法语里他们管它叫‘雷特(lait)’,我们这儿管它叫‘老纯乳’。”

休感到打击带来的愚钝减轻了。“噢,莱尼,请原谅我。我怎么全忘了?真是个傻瓜!”他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又找来两只杯子,“我没动脑子,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了。”

“我知道,”约翰说,过了一会儿,他牢牢盯住休的眼睛,语气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担心你母亲?她生病了吗,休?”

休现在知道,直呼名字并非是一种怠慢,那是因为约翰正在说的东西太严肃,以至于没有办法动感起来。比起交往过的其他朋友,他更喜欢约翰。在餐桌上与约翰对面而坐,他感觉更加自然,也莫名其妙地感觉更加安全些。看着约翰那双平静的灰色眼,友情的感染力抚慰了恐惧的心。

约翰又问了一次,仍旧是很平和的语调:“休,你母亲生病了吗?”

休不会回答其他任何男孩这个问题,除了他的父亲,哪怕别人问得极为委婉,他也从未跟任何一个人谈起过自己的母亲。他和父亲仅仅在忙于某件具体事情的时候才会谈起母亲——比如做木工活时,或者那两次他们在森林中打猎时,或者当他们一起做晚饭以及洗刷碗碟时。

“她也不完全是病了,”休说,“但是爸爸和我却很担心她。至少我们曾经担心过一段时间。”

约翰问:“那她是心脏有什么问题吗?”

休的语气紧张起来。“你听说过我跟那个笨蛋——科雷姆·罗伯茨打的那场架吗?我把他那张蠢脸拖在了碎石路上,几乎都要把他给宰了,这是真的。他至少扎了两天绷带,或许现在还带着一堆伤疤呢。我被罚每天下午待在学校里,整整一周。但我真的差点把他给宰了,如果帕克斯顿先生没有过来把我拉开的话,我会那样做的。”

“我听说过这件事儿。”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杀了他吗?”

在那么一瞬间,约翰的眼睛避开了。

休绷直了身体,他那破了皮的、典型的男孩子的双手紧抓住桌子沿。他带着嘶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那个笨蛋逢人便说我母亲在米利奇维尔市,到处散播我母亲已经疯了的谣言。”

“无耻的狗杂碎!”

休用无奈的语调轻声说道:“我的母亲是在米利奇维尔市。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就疯了。”他很快补充,“在那个很大的州立医院里,有提供给疯人的楼房,还有其他的建筑物,是提供给那些仅仅生了病的人的。妈妈只不过是暂时病了。爸爸和我讨论过这个,我们都认为米利奇维尔市的医院有最好的医生,她可以得到最好的护理。但是,你是知道我妈妈的,她比这世界上任何人离‘疯’都要远。约翰。”他又说了一遍,“我得上楼去。”

约翰说:“我一直都认为,你妈妈是这个小城中最好的女士之一。”

“你知道,妈妈身上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自那之后她就变得忧郁了。”

忏悔,这所有根深蒂固的词语里面最为根深蒂固的一个,开启了这孩子心中早已溃烂了的秘密,于是他继续说话了,更加快速、紧迫,片刻不停地找寻根本无从预见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