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小说(第2/8页)

有一件事我一直以来都觉得难以明白,怎样会这儿是冬天的时候赤道线下面却是夏天呢?当然,我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但同时它的奇特一直使我备受触动。当然,你是习惯这个的。我不得不一直刻意记住,此刻你那儿是春天——即使现在是十一月份。当这儿草木凋零、炉火熊熊的时候,里约热内卢才正在开春。

每天下午我都在等邮差。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或者说是某种预感,在这个下午或者明天会收到你的信。邮递时间肯定比我估计的要长,即使是投航空信也一样。

你那饱含深情的

赫琦·埃文斯

白厅街113号

达连湾,康涅狄格州

美利坚合众国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曼努埃尔·加西亚

圣若泽大街120号

里约热内卢

巴西,

南美洲

亲爱的曼努埃尔·加西亚:

我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还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你没收到我的两封信吗?班里很多其他人,很早以前就收到了来自南美洲的回信。自从我开始跟你通信之后,差不多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最近我意识到,或许你没有办法在你那儿找到一个懂英语的人,不能将我所写的内容翻译过来。但是,我却认为,你应该能找到某个那样的人。再说,无论如何,名字列在那个名单上的南美人,显然应该是正在学英语的吧。

或许两封信都丢了。我知道有时邮递工作也会出纰漏,尤其因为现在还是战争期间。不过呢,我认为,即使一封信丢掉了,另一封怎么也该安全到达的呀。我真是无法理解。

但也可能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原因吧。或许你在医院里,病得很厉害,又或许你全家已经从上一个地址搬走了。我可能很快就能拿到你的来信,这样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如果真有一些像那样的差错存在的话,请不要认为我会因为没有很快收到信而对你生气。我仍旧非常真诚地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继续我们的通信。因为我总是为海外国家还有南美风情感到疯狂,并且我对你的好感仍然一如既往。

我很好,并且希望你也一样。在一次为了穷人筹集善款的圣诞节公益抽奖中,我赢了一盒五磅重的雪莉糖礼盒。

请你一拿到信就回信,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了,否则我还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望保持联系。

你诚挚的

赫琦·埃文斯

白厅街113号

达连湾,康涅狄格州

美利坚合众国

一九四二年一月二十日

曼努埃尔·加西亚先生

圣若泽大街120号

里约热内卢

巴西,

南美洲

亲爱的加西亚先生:

我总共给你寄了三封信,带着满满的善意,并期盼你能够按照预定,完成你在美国与南美洲学生通信计划中所应履行的任务。班上几乎所有其他人都已经收到回信了,有些甚至还得到了象征友谊的礼物——即使他们并不怎么为海外风情而疯狂,就像我那样。我每天都期待着收到信,并且一心认为你是毫无过错的。但是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是犯了一个怎样致命的错误。

我想知道的只是,如果你并不希望履行自己应该履行的任务,为什么要把你的名字放在名单上呢?我现在想说的就是:如果那个时候已经知道现在才知道的这种情况的话,我肯定会选择另外某个南美人。

你真诚的

赫琦·希尔·埃文斯

又及:我不会再浪费宝贵的时间来给你写信了。

马奥尼先生与艺术

他是个大块头的男人,一位承包商,并且还是那个娇小伶俐的马奥尼夫人的丈夫——那女人在俱乐部与文化事务方面可是相当活跃。马奥尼先生这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有一家制砖厂和一家刨削成材厂),在艺术家马奥尼夫人的调教下,被强制灌输了温驯友善的思想。马奥尼先生被训练得很好,他已经习惯于谈论“保留剧目”,在听讲演和音乐会时露出合适的、带着温和悲凉感的表情。他能谈论抽象派艺术,甚至还参与了两场小的剧场表演,一次扮演男管家,另一次则饰演一个罗马士兵。马奥尼先生,努力训练自己,却多次受到警告——他怎么能给他们带来那样的耻辱呢?

那晚的钢琴演奏者是何塞·伊图尔维[56],这也是这个季度的第一场音乐会,一场狂欢之夜。马奥尼家在推动“三艺联盟”这事上竭尽全力。马奥尼先生仅凭一己之力,卖掉了超过三十张当季票——卖给生意场上的点头之交,卖给闹市区的家伙们。他称这场计划中的音乐会是“社区的骄傲”,是“一种文化上的必需”。马奥尼家贡献出自家轿车的使用权,并且举行了一场露天聚餐会,专门款待那些订票人——三个一身白衣的非白人孩子端着小点心,他们新盖的都铎式屋子还装点一新,为这次大事件披花戴锦。马奥尼家赢得了艺术文化赞助商的地位。

那个致命夜晚的开场,丝毫没有将要到来的事情的征兆。马奥尼先生淋浴的时候唱着歌,精心仔细地穿着衣裤。他从达夫的花店里搞来了一朵兰花。当艾莉从她的房间过来的时候——在新屋子里,他们有相邻的、单独的房间——他已经穿着笔挺,在那身晚礼服映衬下,显得容光焕发。艾莉将兰花佩戴在她那蓝色绉绸女装的肩膀位置上,高兴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今晚看起来可真英俊潇洒,特伦斯,简直是卓尔不群。”

马奥尼先生壮实的身体兴高采烈地挺直了,脸庞连带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全部显得红彤彤的。“你总是那么漂亮,艾莉。总是那么漂亮。有时我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你要嫁给一个——”

她用一个吻来止住了他。

音乐会结束之后,在哈洛家有一场招待会,理所当然地,马奥尼夫妇受了邀请。哈洛夫人是一只“佩铃母牛”[57]——在这遍地好东西的牧场里。噢,艾莉该会怎样鄙视这种乡巴佬式的比喻呐!不过,在殷勤地将艾莉的坎肩披到她的肩膀上时,马奥尼先生已然将他所有备受责骂的时光给忘了个干净。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直到他那羞耻时刻为止,马奥尼先生对那场音乐会都感到了极度的享受——比任何他所曾听过的音乐会都享受。完全没有那别扭又沉闷的巴赫。他时不时地随着那有点熟悉的曲调,颇带一些进行曲韵味的曲子,用脚打着拍子。当坐在那儿享受音乐之时,他时不时会去瞥一眼艾莉。她的脸上流露出早已准备好的、无法被安慰的忧伤神情——那是她每次听古典音乐会时都会去假装的。在曲目进行之间,她以手扶额,营造出一种受到困扰的气氛,仿佛承受此种情绪所需要的忍耐力,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些。马奥尼先生则高兴地拍打着他那红润肥厚的手掌,对能得到一个可以活动活动身体、做出点什么反应的机会感到由衷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