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第4/17页)

麦克唐纳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麻烦?你是不是在老家那儿惹上麻烦了?”

“不是的,”安德鲁斯说,“不是那么回事。”

“许多年轻人是这样的,”麦克唐纳说,“所以他们来到这儿。哪怕是一位牧师的儿子也会因为麻烦到这儿来的。”

“我父亲是一位论派的非神职牧师。”安德鲁斯说。

“都一样,”麦克唐纳不耐烦地挥挥手,“对了,你想找份工作?好吧,你可以在我这儿工作。天晓得我已坚持不住了。看看这些东西。”他指着那一堆文件说道,手指有点儿颤抖。

“我现在的工作进度落后两个月了,总是赶不上。这里找不到一个能够长时间静静地待着的人,来吧——”

“麦克唐纳先生,”安德鲁斯说,“我对你的生意一无所知。”

“什么?不知道什么?嗨,不过是兽皮生意,小伙子。野牛皮。我买和卖。我把猎队派出去,他们把野牛皮带进来。我把这些野牛皮卖到圣路易斯去。把野牛皮加工、处理成皮革,这些工作在这儿都是我自己做。去年弄了差不多十万张牛皮。今年——是去年的两三倍。机会难得,小伙子。你觉得你能处理这些文件吗?”

“麦克唐纳先生——”

“处理这些文件让我筋疲力尽。”麦克唐纳把手指插进垂在耳边的几缕稀疏的黑发,梳理了一下。

“我很感激你,先生,”安德鲁斯说,“但我不能肯定——”

“见鬼,这只是刚开始。看。”麦克唐纳用细瘦如爪的手抓住安德鲁斯的上臂,推着他到了门口。“看看外面那边。”他们走到热辣辣的太阳下;阳光刺目,安德鲁斯眯着眼,皱着眉。麦克唐纳还抓着他的手臂,指向十字镇。“一年前我来这儿的时候,这里只有三顶帐篷,以及再过去一点的一个窑洞——里面有一家酒吧,一家妓院,一家成衣店和一家铁匠铺。再看看现在。”他仰起脸看着安德鲁斯,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不要对别人讲这件事——从现在起两三年内十字镇将发生巨变。我已经划出六块地界归自己所有。下次我去堪萨斯城时,我会划出更多的地界,一片广阔的地方。”他说话时,嘴里散发着烟草的酸甜味。他摇晃着安德鲁斯的胳膊,好像他的胳膊是一根棍子似的。他已经声嘶力竭了,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看,小伙子。这就是铁路。不要到处乱讲;铁路通到这儿的时候,这里将是个市镇,你和我一起干,我会把你引上正路。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标界划出自己的土地权。你只要到州土地局,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坐着等好了。就是这样。”

“谢谢你,先生,”安德鲁斯说,“我会考虑的。”

“会考虑的!”麦克唐纳松开安德鲁斯的手臂,惊讶地退后几步。他围着一个小圈子愤怒地兜来兜去,双手不停地抖动。“还要考虑?嘿,小伙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听着,你来这儿之前在波士顿那边做些什么?”

“我在哈佛学院读三年级。”

“你知道吗,”麦克唐纳得意扬扬地说,“你读完第四年会干什么呢?你会替别人打工,或者你回去当教书匠,就像老安德鲁斯先生,或者——听着,没有几个像我们这样来到这里的人——有远见的人。能够想到未来的人。”他用颤动的手指着十字镇,说,“你有没有看到或者见过那边的那些人?你有没有和他们交谈过?”

“没有,先生,”安德鲁斯说,“我昨天刚刚从埃尔斯沃思来到这里。”

“那些猎人,”麦克唐纳说,他干巴巴的嘴唇松弛地张开着,好像吃了什么腐烂的东西,“都是些猎人和无赖。如果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人,这个地方永远不会改变。这里的人只知道以土地为生,却不知道如何利用土地。”

“屠夫十字镇的人大都是猎人吗?”

“猎人、无赖和从东部来的闲汉。这是个皮革镇,小伙子。这个镇子会改变的。只等通铁路了。”

“我想最好和他们中的一些人谈谈。”安德鲁斯说。

“和谁谈谈?”麦克唐纳大喊大叫起来,“猎人?噢,天哪!你不会和来这儿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吧?在哈佛学院读了三年,你竟浪掷才华。我应该早就看出这一点了。你一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了。”

“我只是想和他们中的一些人谈谈。”安德鲁斯说。

“当然可以,”麦克唐纳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刚刚了解一点皮毛,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的。”他语气急切,“听着。小伙子。听我的,你和那些人出去,你就给毁了。哦,我看得多了。他们会像野牛身上的虱子一样叮着你。你就会变得肆无忌惮。那些人——”安德鲁斯一时无言以对。

“麦克唐纳先生,”安德鲁斯平静地说,“我很感激你费心为我做的一切。但我想给你解释一下。我来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把视线从十字镇移开,经过麦克唐纳,越过隆起的地方,他想那应该是河堤,停留在和西边地平线融合在一起的有些泛黄的平坦草地上。他想该对麦克唐纳说些什么呢?那是一种感觉,一种不得不说的冲动。但不管说什么,他知道那不过是他苦苦追寻的旷野的代名词。那是自由、美好、希望和活力,他觉得那些就潜藏在生活中一切熟悉的事物下面,而日常生活是压抑的、丑陋的、绝望的、懒散的。他寻找的是他生活的世界的源头和守护者。这个世界似乎一直在恐惧中远离自己的源头而不是将自己的源头找出来,不像他周围大草原上的草,将自己的须根伸入潮湿黑暗肥沃的大地,伸入旷野,年复一年地让自己重生。突然,在他的脑海里,神秘、无人、平坦的大草原中间,出现了波士顿大街的形象。街上车水马龙。人们行走在排列整齐的拱形榆树盖下面,榆树看上去像是从人行道和马路的石板上强行生长出来的。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有高楼大厦的形象,一排挨着一排,楼上切割精细的石头上沾满了烟尘和城市污垢。查尔斯河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条河蜿蜒流淌在条块分割的农田、村庄和城市中间,将人类和城市的垃圾带出去,流进大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