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发现了》[3] 法文版序(第3/4页)

正如悲剧之于历史和心理学,宇宙起源论触及宗教,并在许多方面与宗教相混淆;宇宙起源论也触及科学,由于无法证实,导致它又必然与科学相区别。它包括宗教的经典、精彩的诗歌、既充满美又遍布无稽之谈的古怪叙事,以及深刻的物理数学研究——往往一个比宇宙更有意义的对象才值得如此深刻地研究。但是,能够在虚空上花费精力是人类的荣耀;并且这不只是专属于人类的荣耀。在这种疯狂的研究中通常孕育着不可预见的发现。不存在的角色是存在的;想象的作用是真实的;纯粹的逻辑让我们明白了假意味着真 。因此,思想史似乎可以用这样的话来概括:它因其追求而荒谬,因其发现而伟大 。

事物的整体性问题以及这一整体的起源问题,产生于一种非常朴素的意图:我们想知道在光出现之前发生了什么;或者试图确认我们知识的某种特定组合不可能先于所有知识,且不会产生一个是所有知识的来源(也就是世界)和所有知识的创造者(正是我们自己)的系统。

因此,或者我们认为是一个无限权威的声音 以某种方式中断了永恒,以其第一声呼喊宣布了空间的诞生,如同一个消息在被带向创造意志之极限的同时,其包含的后果也越来越庞大,而圣言 则为本质、生命、自由以及定律、智力与偶然性三者之间的必然之争开辟了道路;或者(如果我们厌恶从纯虚无的状态投奔向某个可设想的状态)我们发现,在物质和能量混合的模糊概念中,我们能更容易地去思考世界的初创时代,因为物质与能量的混合构成了一种具备实体的、中性的、不起作用的泥土,漫无期限地等待着造物主的作为;或者最后,我们尽力借助一切更完备、更深入,但同样渴望奇迹的科学,来重建作为科学之客体的系统其最古老的形象——对事物起源的任何思考从来都不过是基于它们当前性状的幻想,是真实在某种程度上的退化,是事物本质的变体。

为了思考这个起源,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如果我们需要的是虚无的概念,虚无的概念就是虚无;或者说虚无的概念已经代表了某物:它是思维的伪装,自导自演着一出无声喜剧,我很清楚我隐藏在这部完全黑暗的剧中,只需通过放松自我的注意力,便做好了去创造的准备;我觉得戏中的自己是在场的、是意志自由的、是不可或缺的,这样我才能通过一个我意识到的现实来维持任何形象极不稳定的缺场以及这种表面上的无……但这是一种形象,也是一种现实:依暂时的惯例,我称自己为虚无。

如果我认为事物的起源是一种无序的概念,这种无序深入尽头直至最微渺的存在,那么我会很容易觉察到,这种不可想象的混沌是由我想象的意图整理成序的。为了日后整理卡片的乐趣,我自己先把卡片弄乱了。此外,这种无序如此精妙,以致一个人既不能从中发现一丝一毫的秩序,也不能用另一种更内在的、更激进的无序取而代之——要对这样的无序下定义,将是一件艺术上和逻辑上的杰作。最初的混乱一定是一种无限的混乱。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再能从中提取出世界,而且混合之物的完美本身使其永远无法为我们所用。

至于开端的概念——我指的是绝对的开端——它必然是一个神话。任何一个开端都是一种巧合;我们应该把它设想成整体与空无之间某种我不甚清楚的联系。在试图思考开端的同时,我们发现每一个开端都是结果——每一个开端都会完成某物。

但我们最需要的是“整体 ”这个概念,我们称之为宇宙,我们渴望知道它的开端。在宇宙的起源问题困扰我们之前,让我们先看看这个似乎强加在我们头脑中的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可避免的概念,是否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瓦解。

我们模糊地认为整体就是某物 ,我们所想象的某物 ,被我们称为整体 。我们相信这个整体 就像任何一物开始那样开始,且整体的开端一定比它各个部分的开端更奇特、更盛大,也更值得我们去认知。我们建立起了对整体性及其起源的崇拜,并且不禁得出了自然中的某个主体具有现实性的结论,它的统一性对应于我们所确信的另一个统一性——我们自己的统一性。

这就是我们的宇宙观的原始形式,可以说是一种幼稚的形式。

这一观念非常自然,换句话说,又非常不纯粹,所以我们必须更仔细地观察,思考这个观念是否可以成为实证的一环。

我将在这一前提下观察我个人是如何思考宇宙的。

由我所看到的所有事物组成的集合呈现给我第一种宇宙形式。我的眼睛引导我的视线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无论在哪儿都能找到一些印象。我的视线刺激我眼睛的活动不断将其扩大和加深。眼睛不存在遇见不可见区域的运动,也不存在不产生彩色效果的运动。眼睛的运动都是相互连接、相互延长、相互吸收或相互对应的,而我就像是被这类运动关在了我的感知能力之中。在我意识的统一性驱动下,我视觉的全部多样性得以组成。

我获得了一种普遍而持久的印象,那就是有一个依附于我之存在的同时性球体。它与我随行,其内容无限变化,但是通过它所能经受的一切替换,它保留了自己的完整性。尽管我改变了我的位置,或者我周围的主体发生了变化,我整体表象的统一性,以及它所拥有的将我限定的属性,不会因此而改变。自我逃避或横冲直撞是没有用的,我总是被我的主体所做的可见运动 所包围,这些运动互相转化,使我无法抗拒地回到同样的中心位置。

因此,我看到的是一个整体 。我之所以说这是一个整体 ,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霸占了我的视觉能力。我的视野局限于这个连成一片的形式、这个围绕在我周围的组合之中。我所有其他的感觉都与这一环绕着我的球体中的某处相关联,而我则在球体中心思考和自言自语。

这是我的第一个宇宙 。我不确定一个先天失明的人是否也能对所有事物的总和有一个同样清晰和直接的概念,因为在我看来,由肉眼感知的特殊属性对于靠我自己 来形成一个全部和完整的领域来说必不可少。视觉几乎承担了同时性——也就是原封不动的统一性——的功能。

但是,这种我能立即看见之物所必然形成的统一体、这种图形之间或点之间的互相关系的集合——我随后从这一集合中辨认并确定深度、物质、运动和事件,观察并发现吸引我之物和扰乱我之物,启发了我对自我伪装又自我暴露的整体宇宙——我相信它存在于我的感觉周围——的第一个想法,并向我透露了宇宙的模型和起源。我不由自主地会去想象有一个隐蔽的巨型系统在支撑、渗透、滋养和吸收着我生命中每一个现实而可感的成分,并迫使这些成分存在和分解;因此,每一个时刻都是无数根的交点,这些根扎进隐含的空间 中某个未知的深度——这个空间即过去,即我们这台不断回归到现在 的用来感知与组合的机器的秘密结构。现在被认为是所有关系到我的变化之间的一种永久联系,它向我暗示我那具备感觉能力的生命依附于某个实在之物,就像海葵附着在卵石上一样。在这块小石头上,我怎样才能建立起一个一旦与后者脱离就什么都不可能存在的结构呢?我怎样才能从一个有限的、瞬间的宇宙过渡到一个完整的、绝对的宇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