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嫁给了托尔斯泰(第4/5页)

“你哪儿也别走。放下包。”

“不!我到波士顿去!可是不用担心——她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这里实际上已是她的家了。不会损失什么宝贵的时间的。她可以把衣服挂回到壁柜里去,我一出了门就可以开始惹你讨厌了。你甚至不会发觉有什么不同。”

艾米看不下去了,低头看自己的双膝,这时霍普说:“唉,她不那样想。当然不那样想。我看到过她爱护地抚摸过每一篇小说的每一张原稿。她以为有了她在这里,这一切都要成为艺术的宗教。唉,但愿会这样!让她来想法讨好你,曼尼!让她来做思想的三十五年的后盾。让她看一看到二十七稿时你是多么崇高,英勇。让她为你烧好吃的饭,点晚餐桌子的蜡烛。让她为你准备一切,使你快活,然后到你晚上坐到餐桌上来的时候看你铁青的脸色。晚餐桌上的一件令人意外的高兴的事?亲爱的姑娘,这不过是他一天写作不顺遂以后分内应得的。这也不能叫他开腔。至于旧锡台上的蜡烛?这么多年后还点蜡烛?他想,她真有意思,真庸俗,完全是昨天茶室里一个令人怀念的纪念品。是的,让她一天两次为你洗热水澡烫背,然后一星期不同她说话——更不用说在床上碰一下了。上了床问他,‘怎么啦,亲爱的,怎么回事?’当然你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搂你,他为什么甚至连你在那里也不知道。第五十稿!”

“够了,”洛诺夫说,“够透彻的了,非常准确,而且足够了。”

“抚摸你的这些原稿!唉,她有一天会明白!我在一九三五年两个月内在上下班的地铁中被陌生人抚摸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年中在这里还多!脱掉你的大衣,艾米——你留下。课堂上的白日梦实现了。你得到了创作家——我得走了!”

“留下的不是她,”洛诺夫再次轻声说,“留下的是你。”

“为了再过三十五年这样的生活,我可不!”

“唉,霍普。”他伸出一只手来摸她的脸,她脸上仍在掉泪。

“我要去波士顿!我要去欧洲!现在摸我太晚了!我要游历全世界,永远不回来!而你,”她低头看坐在椅中的艾米,“你哪儿也不去。你什么也不会看到。如果你出去吃饭,即使在六个月内你有一次使他接受邀请到别人家去,那只有更坏——在赴宴以前一小时,你就会因为他抱怨那些人发表他们的看法的时候会怎样怎样而弄得十分扫兴,要是你要换个胡椒研钵,他就会问怎么回事,旧的那个怎么啦?要过三个月他才能适应新牌子的香皂。换了香皂,他就要满屋子走来走去地嗅闻,好像洗澡间水池子中死了什么东西似的,而不是换了块棕榈橄榄皂。什么都不能碰,什么都不能换,人人都得安安静静,孩子们不许说话,小朋友们四点钟以前不能来——这就是他的艺术宗教,我年轻的继承人:不要生活!他就是从不要生活中产生他的动人的小说的!你现在就要做这个他不要一起生活的人了!”

艾米从椅子中站了起来,戴上了流苏上挂着毛球的稚气的帽子。她不看霍普对洛诺夫说:“我走了。”

“要走的是我。”霍普哭道。

艾米对我说:“我马上就走,你要搭车进城就一起走。”

“我马上就走,”霍普对她说,“把这顶难看的帽子摘下吧,毕业了!你已二十七岁了!这里已正式是你的房子了!”

“这不是,霍普,”艾米说,终于也哭了,“这是你的。”

她在那屈服的一刹那看上去是那么的伤心和悲哀,但是当然,昨天晚上不是她第一次蜷在他腿上——但是当然,他以前也看到过她脱光衣服。他们一直是恋人!但是我无法想象E.I.洛诺夫脱掉了他的整套衣服,躺在床上,赤裸的艾米跨骑在他的肚子上,我无法想象,任何一个儿子都无法想象。

要是我在学校里教这样漂亮、聪明、迷人的姑娘,我想我是要心猿意马的。

那么你就别教。

唉,父亲,你是这个年龄只有你一半的痴恋你的、崇拜你的、无家可归的女儿的恋人吗?明知你永远不会抛弃霍普,你也屈服了?这可能吗?你?

床?我有床。

现在我确信这不是如此——没有人,没有人真正有床。但是我还是不放弃相信这是如此。

“你按我说的去做!”霍普又命令艾米说,“你留下,照顾他!他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

“但我不会是一个人,”洛诺夫向她解释,“你知道我不会是一个人。够了,已经够了,为了你自己的缘故,也够了。这只是因为我们有了客人。这只是因为有个新来的客人过夜。有客人做伴,一起吃了早饭,你就激动起来。现在大家都要走了——你就受不住了,你觉得孤独。你觉得害怕,大家都理解。”

“我说,曼尼,她才是孩子——你别把我当孩子对待!如今她才是这里的小媳妇——”

霍普还没有进一步详细形容她,艾米已经擦过她的身子走到大门外去了。

“唉,这个小贱货!”霍普哭道。

“霍普,”洛诺夫说,“别这样。别又来这一套。”

但是她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拎着包,他却没有去阻拦她。

我说:“你要我——做什么事情吗?”

“不,不要。听其自然吧。”

“好吧。”

“别着急,内森。我们就会一个个地安定下来的。”

这时我们听到了霍普的尖叫。

我跟他到前窗去瞧,以为会看到白雪上的鲜血。结果看到的却是霍普在雪中坐在离房子几步的地方,一边艾米的汽车已慢慢地从车棚中退了出来。除了排出来的滚滚浓烟以外,户外什么东西都是亮晶晶的。仿佛那天早上出了不止一个太阳,而是两个太阳。

霍普望着,我们望着。汽车拐到车道上来。接着车就开上了大路不见了。

“洛诺夫太太跌倒在地上了。”

“我看见了,”他悲哀地说。

我们看着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洛诺夫用指节敲敲结霜的玻璃窗。霍普也不回头看一眼,就从小径上捡回了小包,迈着小步,小心地走向车房,进了洛诺夫的福特汽车。她发动了汽车,但车子只呻吟了一声;一次又一次的发动,结果只产生了令人极为丧气的冬天的声音。

“电瓶。”他解释道。

“也许溢油了。”

她又试了一下,结果仍是一样。

“不是,是电瓶,”他说,“一个月来一直这样。你充了电,也没有用。”

“也许要换一个新的了。”我说,因为这是他要谈的题目。

“我不应该换。车子几乎是全新的。除了去城里还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