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来客(第3/5页)

“有两个姐姐,结婚了,现在都不在了。还有个哥哥,去了萨斯喀彻温省,是谷仓经理。他上了商学院,跟你一样。他跟我不一样,很不一样。”

那天艾伯特一直躺在床上,他想把窗帘拉上,不想请医生。威尔弗雷德问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了,艾伯特说就是累了。

“那也许就是累了,”米尔德丽德说,“让他休息吧。”

可是威尔弗雷德一整天都进进出出,不停地说话、抽烟,问艾伯特怎么样了。他跟艾伯特说,自己靠吃春天灌木丛里的生葱治好了偏头疼。艾伯特说他没有偏头疼,从来没头疼过,但真的很想把窗帘拉上。威尔弗雷德说你可能有偏头疼,只是自己不知道——也就是说并没有真的头疼过——艾伯特可能就是得了偏头疼。艾伯特说他觉得那不可能。

那天下午,时间还早,米尔德丽德听到威尔弗雷德在衣柜里哐哐乱翻。过了会儿,他探出头来朝她喊道:

“米尔德丽德!米尔德丽德!那瓶得克萨斯酒放在哪儿了?”

“在碗柜里。”米尔德丽德说。她把酒拿出来给威尔弗雷德,省得他弄乱了母亲留下来的瓷器。酒瓶装在一个高高的盒子里,上面有金色的浮雕图案和退伍军人协会的徽章。威尔弗雷德把酒拿到卧室,放在衣橱上让艾伯特看。

“看看这是什么?猜猜我是怎么弄到手的?”

这是瓶一加仑装的威士忌,酒精度数一百四十度[22] ,是威尔弗雷德在欧文桑德举行的飞镖比赛中赢来的。比赛是三年前的二月份举行的,威尔弗雷德讲起了那段从洛根到欧文桑德的可怕行程。是他开的车,每到一个镇,飞镖队的其他成员都催促他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了。一场来自休伦湖的暴风雪把他们给困住了,卡车和公共汽车在高高的雪堆中若隐若现。十英尺高的雪堆堵在路上,车子很难挪动。路上什么也看不清,但威尔弗雷德一直没停。他艰难地驶过打滑的路面和雪堆,终于把车开到了六号公路上。这时前面出现了一盏蓝灯,转动着的蓝灯像灯塔,是救援的信号灯。那是走在他们前面的铲雪车。刚被铲雪车清理完的路面很快又积满了雪,但他们紧跟铲雪车,安全到达了欧文桑德,在那儿参加了比赛,并且还赢了。

“你玩过飞镖吗?”米尔德丽德听到威尔弗雷德问哥哥。

“人们一般在卖酒的地方才玩飞镖,”艾伯特说,“我一般不去那些地方。”

“嗯,这瓶酒我是肯定不会喝的。我要留着它,因为它代表着荣誉。”

他们坐的地方都固定下来了。下午,格蕾丝和薇拉坐在车道上织桌布;米尔德丽德时不时过去和她们待一会儿;艾伯特和威尔弗雷德坐在房子后面的菜地旁。吃过晚饭,大家把椅子搬到花坛前的草坪上一块儿坐着,那时候那儿还有树荫。只要天色还早,格蕾丝和薇拉就继续织桌布。

威尔弗雷德很欣赏她们的手艺。

“织这么一件东西,能挣多少钱?”

“好几百元呢。”艾伯特说。

“钱会捐给教会。”格蕾丝说。

威尔弗雷德说:“布兰奇·布莱克是我认识的女孩中最能干的。她会钩东西、织东西、缝东西,只要是针线活儿,她都会干,还做得一手好饭。”

“怎么叫这样的名字[23] ?”米尔德丽德说。

“她住在密歇根州。那时候我干够了船上的工作,在密歇根的一个农场找了份活干。被子什么的她都会做,还会烤面包,做花式蛋糕之类的,但是长得不太好看。实际上,她长得像芜菁,身材也像。”

接下来威尔弗雷德讲的故事,米尔德丽德早就听过了。一谈到漂亮女孩和相貌平平的女孩,或烘焙、盒饭义卖会、自负等话题,威尔弗雷德就会讲这个故事。他说他和一个朋友去参加盒饭义卖会,舞会中场休息的时候,你要出价买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份午餐,你买了哪个女孩的盒子,就要和哪个女孩一起共进午餐。布兰奇·布莱克带着盒子去了,一个漂亮女孩——布坎南小姐也带着盒子参加了义卖会。威尔弗雷德和朋友跑到里屋,调换了两个女孩盒子的外包装。有个自以为是的小伙子叫杰克·弗莱克,他迷上了布坎南小姐,出价的时候他买了一个盒子,以为是布坎南小姐的;而威尔弗雷德和朋友出价买下的盒子,大家都以为是布兰奇·布莱克的。盒饭发下来,杰克·弗莱克很吃惊,但只好和布兰奇·布莱克坐在一起;威尔弗雷德和朋友则被安排和布坎南小姐坐在一起。威尔弗雷德看了看盒子里,发现只有三明治,上面涂着粉色的酱。

“于是我走到杰克·弗莱克面前,跟他说:‘咱们换一下盒饭和女孩吧。’我这么做不全是因为那盒饭,而是看到他接下来要苛待那可怜的姑娘了。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于是我们坐下来,吃了炸鸡、自制火腿和饼干,还有枣泥馅饼,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盒底还塞了一小瓶威士忌。就这样,我坐在那儿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往杰克那边看,他面前只有抹了酱的三明治。”

威尔弗雷德开口讲这个故事,肯定是为了称赞那些编织或烘焙手艺出众而不是徒有其表的女士。但米尔德丽德觉得,即便是格蕾丝和薇拉,听到别人把自己和长得像芜菁的布兰奇·布莱克相提并论,也不会高兴;而且他也不应该提到小瓶威士忌,至少对米尔德丽德来说是这样,因为这会儿她真想喝上几口,来点古典鸡尾酒、棕奶牛、红粉佳人,或者你能想到的任何花式鸡尾酒。

“我得去看看空调能不能修好,”威尔弗雷德说,“要是修不好,今晚上我们可要热坏了。”

米尔德丽德没起身。前面的街区有盏蓝色的灯,咝咝响得厉害,是捕虫灯。

“我觉得那东西能消灭不少苍蝇。”她说。

“把它们烧焦。”艾伯特说。

“不过我不喜欢那种声音。”

她本来以为艾伯特不会再说什么了,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如果没有声音,就杀不死虫子。”

米尔德丽德进屋煮咖啡(幸好五旬节派允许喝咖啡),听到空调已经在嗡嗡作响了。她朝卧室看了一眼,发现威尔弗雷德躺在那儿睡着了,他累坏了。

“威尔弗雷德?”

威尔弗雷德跳起来说道:“我没睡。”

“他们还在前面坐着呢,我觉得应该煮点咖啡,”然后她忍不住加了一句,“幸好空调没什么大毛病。”

艾伯特他们来做客的倒数第二天,大家决定开车去四十五英里外的赫利特镇,去看看威尔弗雷德和艾伯特出生的地方。这是米尔德丽德的主意。她觉得艾伯特可能会提议去那儿,就一直没说,怕他太累,不想为难他,不过最后还是她提出来的。她说早就想让威尔弗雷德带她去了,但是威尔弗雷德不知道具体地址,因为小时候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去过。房子没了,农场也没了,镇子的那一片整个被划成了自然保护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