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4/18页)

另一方面,学生们的监护人满脸警觉,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确定出了岔子。他们强迫主持人停止播放那首歌,跳舞的人纷纷哀叹。他们回到各自的桌前。

“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亨利问她。

“跳舞。”费伊答道。

“那是什么舞?叫什么名字?”

“什么都不是。没有名字。就是,你知道的,就是跳舞。”

舞会结束后,亨利带她去公园,安静的社区公园离她家不远,没有照明灯,环境很私密,是小镇能够独处的寥寥几个地方之一。她猜到会有这一出。亨利属于相信浪漫氛围的那种男孩。他肯在烛光晚餐和心形糖果盒上花钱。他来她家拜访的时候会送上一大捧百合和鸢尾花,同时笑得像个南瓜灯笼。他会在她的车里放玫瑰花。(她始终没有告诉他,玫瑰花会因为炎热而皱缩枯萎。)亨利不明白各种花代表着什么,不知道红玫瑰和白玫瑰、百合和鸢尾的区别。他不懂这种语言。他不知道该怎么用有创意的方法表达爱意,只能学习高中里其他人的行为:烛光晚餐,巧克力,鲜花。他眼中的爱就像气球,仅仅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只需要打气就能完成任务。于是他不停送花,请她吃饭,时不时还有情诗出现在她的更衣室柜子里,都是用打字机打的,没有署名——

我爱你,用我所有的爱

比天空中的星辰还要多

“收到我的诗了吗?”他会问。她会说收到了,谢谢,微笑着看地面,交叉双脚,希望他别问她喜不喜欢。因为她从来就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喜欢呢?她闲暇时喜欢读沃尔特·惠特曼、罗伯特·弗罗斯特和艾伦·金斯堡。和艾伦·金斯堡相比,亨利显得多么蹩脚!多么愚鲁和迟钝,多么古旧和迂腐。费伊知道他想打动她,让她惊叹,但这种诗歌她越读就越是心如止水,就好像她的意识渐渐地沉进了沙地里。

你不在的时候

我过了最糟糕的一天

因为我无法拥抱你

我还感到非常悲伤

她提不起兴趣来批评他。她只是点点头,说:“我收到了,谢谢。”亨利会挤出那个表情——自得的咧嘴微笑,胜利者的表情,迟钝的大圆脸——她看见了就生气,很想说出残酷的真相:

要是你会格律,你的诗也许还能稍微像样一点。

要是你买本字典。

要是你多认识几个多音节的单词。

(她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居然会这么想!)

不,这个男孩够可爱了,够好了。好心肠,豁达。亲切,温柔。所有人都说费伊该嫁给他。

两人坐上旋转木马,他说:“费伊,我想我们的关系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费伊点点头,但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确实送了她很多鲜花、情诗、烛光晚餐和巧克力,但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任何秘密。她觉得她对他一无所知,不超过其他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亨利,他们家在氮肥厂旁边有个农场,他想当兽医,是橄榄球队水准平平的边锋,是棒球队的候补三垒手,是篮球队的三线前锋,周末常去遛狗和密西西比河钓鱼,课堂上总是很安静,代数需要请她帮忙——费伊知道他的经历,但不知道他的秘密。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任何重要的事情。比方说,他从没有解释过他亲吻她的时候,为什么表现得不像个男孩,没有尝试做其他男孩肯定会尝试的事情。她听过一些传闻(在高中里人人皆知),说什么只要你点个头,男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以任何方式,而且不挑地方!无论是汽车后座还是天黑后的棒球场,不管是泥地草地土地还是什么破烂地方,只要运气好身边有个不会拒绝他们的姑娘就行。而允许甚至欢迎他们这么做的姑娘,意志不够坚定的姑娘,她们的名声会被一个低声吐出的词语毁坏:荡妇。整个语言中传播最迅速的词语,在学校里像瘟疫似的蔓延。你必须小心谨慎。

因此,她一直在等亨利动手——拉开她的腰带,双手伸向某个私密部位——然后她严词拒绝,保护自己的贞操,下次他可以再次尝试,意图更强烈,动作更娴熟,而她继续反抗,直到积累了足够多的反抗和拒绝之后,终于让他明白了她有多么守贞、正派和虔诚,没那么容易得手,不是荡妇。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点头了。她在等待这些,等待表演这一整套仪式,但亨利只是亲吻她,将面颊贴在她的脸上,然后就结束了。每次都是这样。夜里他们坐在河岸边或公园里,听着摩托车驶过公路的声音和秋千的吱嘎声,费伊剥着旋转木马上的锈斑,耐心等待。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今天舞会后的夜晚,亨利充满了仪式感,他似乎在背台词。

“费伊,我想我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和特别。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和快乐,非常快乐——”他结巴了,停下来,他很紧张,费伊点点头,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胳膊。

“我是说,我会感到非常荣幸,非常快乐,也非常幸运,假如你,你知道的,去上学,从明天开始,”他暂停片刻,鼓起勇气,“要是你愿意,请你穿上我的上衣,戴上我的戒指。”

他吐出一口长气,完全耗尽了力量。他甚至不敢看她,只是盯着脚尖,鞋带却紧紧地绕在手指上。

此时此刻,费伊觉得他很可爱,因为他的困窘和畏惧,她对他有着多么巨大的影响力啊。她说好的。她当然说好的。他们起身要走的时候接吻了。今天的吻感觉大不相同,变得更加宏大和有力,是一个拥有意义的吻。他们无疑知道他们跨过了一条界线:毕业戒指是个先兆,所有人都知道。订婚戒指几乎肯定就在前方不远处,他们的关系因这些象征物而正当化,因此受到庇护和认可。一个女孩戴上男孩赠予的这种饰品,无论她在汽车后座做什么,她都会受到保护。这些东西是她的隔离层,是她的守护神。羞辱从此与她绝缘。戴上戒指,女孩就不是荡妇了。

亨利肯定也觉察到了这个事实,他们已经得到了为所欲为的许可,因为此刻他抱紧费伊,更激烈地亲吻她,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她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的腹部。是他,当然了,就是亨利。他隔着薄薄的灰色正装长裤抬头了。他微微颤抖,亲吻她,硬得像石头。费伊吃了一惊,男孩居然能这么硬,简直像是扫帚柄!她的脑袋里只有这个念头。她知道她还在亲吻他,但那是不由自主的行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腹部的感觉中枢上,在那十几平方厘米之中感受到的充满淫秽意味的压力上。她觉得她能通过它感觉到他的脉搏,她开始出汗,更用力地抱住他,借此告诉他尽管来吧。他的双手抚摩她的后背,发出轻轻的摩擦声;他战战兢兢地等待她。现在轮到她做些什么了。这是他的开局,他肆无忌惮地贴上她的身体。这是一场谈判。现在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