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2/18页)

“首先,大概是减少杀戮吧,”费伊说,“不过只是我的猜想。”

母亲长久而蓄意地看着她:“约翰·肯尼迪遇刺的时候,我们可没有骚乱。”

费伊大笑:“是啊,因为这两者完全相同。”

“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

“没怎么,妈妈。对不起。”

“我为你担心。”

“别担心。”

“你要去芝加哥让我担心死了,”她说,终于说到了重点,“就是——那儿实在太远了。而且那么大。而且充满了,你知道的,这种都市分子。”

她指的是黑人。

“我不想吓唬你,”她说,“但你想一想。哪天晚上你下课出来,他们抓住你,把你拖进黑暗小巷,强奸你,把枪使劲插到你嘴里,你甚至没法向上帝祈祷。”

“好了!”费伊说着起身,“谢谢,老妈。和你聊天真是太开心了。”

“另外,要是你在外面发作了怎么办?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外面。”

“费伊。”

“没哪儿,老妈。我只是需要兜兜风。清醒一下。”

这是撒谎。她当然是要去找亨利。温柔的好亨利。今晚她要去找他,在她母亲用更多的暴力和强奸故事吓唬她之前见见他。她开车驶出这片小小的居民区:几幢牧场式平房,名叫“胜景山”(但他们在艾奥瓦州,这个名字总让她觉得莫名其妙,胜景山的广告牌是山顶的宽阔视野,然而这种地貌在本州并不存在)。她开上主大道,经过甜奶美食、一元店、施温格药店。她开过无瑕洗车店对面的Quik-Mart加油站,开过灰色水塔,有些老人叫它绿塔,因为许多年前水塔是绿色的,阳光后来漂白了颜色,费伊不知道她该不该怜悯那些活在自己狭隘记忆里的人。她经过海外作战退伍军人协会和名字就叫“餐厅”的餐厅,这家餐厅从不更换海报:白星鱼自助。周五、周六和周三。

她拐上公路,视线穿过林间空地,看见了远处所谓的灯塔。灯塔是她开玩笑起的名字,其实是氮肥厂的一座反应塔,废气从顶部排出并燃烧,蓝色的火焰在夜里颇为显眼。它看上去确实像灯塔,但同时也是有关地形的一个笑话,因为艾奥瓦离大海足有十万八千里。去亨利家就是这条路。她开过空荡荡的街道,除了电视上的新闻,这个夜晚和其他夜晚没有任何区别。电视上的大事件意味着人们不会注意到她,他们不会待在门廊上或敞开的车库里,不会说:你看费伊刚经过,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费伊能觉察到别人的关注,邻居的好奇心,镇民固执难懂的凝视,圈大的消息传开后一切如何都随之改变。教堂里以前从不公开发表对费伊看法的人们忽然开始说让人觉得有敌意和消极攻击的话,类似“等你去了大城市,大概就会忘了我们吧”或者“我猜你不会回咱们这个无聊的小镇了吧”或者“还以为你这么一个大人物不会有空理小小的我呢”等等等等。丑陋的言外之意似乎就是:你觉得你比我们强?

事实上,答案是:确实如此。

家里她的写字台上有一封来自圈大的信——徽标和沉甸甸的纸张让它显得异常正式——通知她获得了奖学金。她是那所高中第一个得到大学奖学金的姑娘。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姑娘。她怎么可能不认为她比其他人强?比其他人强恰恰就是重点所在。

费伊知道她不该这么想,因为这种念头不够谦逊,它们自大、虚荣、充满傲慢,而傲慢是最语焉不详的大罪。某个星期天牧师说,神厌弃内心自傲的人。费伊在座位上险些哭出来,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好孩子。做个好孩子实在过于困难,而惩罚却是那么严酷。“假如你是罪人,”牧师在另一天说,“不但你会受到惩罚,你的孩子也会受罚,他们的孩子还会受罚,第三代、第四代都无法逃脱。”

希望牧师不要发现她没有得到允许就去找亨利。

或者发现她偷偷摸摸地去找他。发现她没开车头灯驶近他家的农场。发现她隔了一段距离停车,下车走完剩下那段路。发现她蹲在砾石车道上,让眼睛适应黑暗,留意看门狗,窥视男孩家。发现她用鬼祟的花招招呼男孩,没有惊扰男孩的父母。天晓得她用了什么办法。也许是朝他家窗户扔石子。也许是爬上了一根树杈。少年自然有他们的办法。

小镇当然知道他们的事情。小镇知道所有人的事情。镇民赞成两人的交往。他们朝费伊使眼色,问她打算怎么操办婚礼。“不会让我们等太久吧。”他们说。很明显,他们更希望她结婚,而不是去念大学。

亨利为人温和安静,举止得体。他家的农场很大,经营良好,备受尊重。虔诚的路德宗信徒,认真的工人,身体结实得像混凝土。抚摩他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在绷紧,男孩的冲动逐渐积累,折磨着他。她并不爱他,更确切地说,她不知道她爱不爱他,也可能她爱他但没有爱上他。她厌恶这些区别,用词的小小不同却有那么大的意义。“咱们去散步吧。”亨利说。他家农场一侧毗邻氮肥工厂,另一侧是密西西比河。他们走向河岸。看见她,亨利似乎并不吃惊。他抓住她的手。

“看新闻了吗?”他问。

“看了。”

他的手很粗糙,长着老茧,尤其是手掌,每个指节上方都有。亨利的身体用这些部位接触农场劳作所需的各种工具:铲锹、锄头、扫帚,强鹿拖拉机复杂的长变速杆。连棒球棒也会留下这种印痕,前提是你像他那样使用球棒对付在玉米仓库里筑巢的成群麻雀。地方太小,所以不能用霰弹枪,他曾经向她解释过,子弹会反弹。搞不好会打瞎你的眼睛。因此你只能带着棒球棒进去,打死在半空中乱飞的麻雀。她命令他不许再提这件事。

“你还是要去芝加哥吗?”他问。

“不知道。”她说。

越靠近河水,地面就越松软。她能听见每一个小浪花的哗哗声。背后,氮肥厂的烟囱冒出明亮的天蓝色火苗,就像一小块白昼卡在了黑夜之中。

“我不希望你离开。”亨利说。

“我不想谈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