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7(第2/3页)

“地上掉了烟灰还是什么的吗?”女主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问道。

“应该没有。”史蒂芬低声地说,一面假装在看,然后抬起头望向旁边那只唐突的红腹灰雀。

那只鸟现在倒感伤起来,啼声变得低沉,充满感情。“啊,路旁枞,啊,路旁枞,你的叶子多么嫩绿。”它一边唱,一边略显沉重地在栖木间跳来跳去,一双黑色小圆珠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史蒂芬。

接着安琪拉说:“说也奇怪,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我不想和你太生疏,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美国式作风?我是不是应该正式、冷淡一点,像英国人一样?如果你说是,我就这么做,不过我不觉得我像英国人。”她的声音虽然平稳严肃,却似乎明显听得出笑意。

史蒂芬抬起眼睛,不安地看着她。“只要你愿意,我非常想成为你的朋友。”她说完立刻满脸通红。

安琪拉伸出没有受伤的手,史蒂芬握住了,却是诚惶诚恐,才握了没多久,便笨手笨脚地还给主人。之后安琪拉注视着她的手。

史蒂芬心想:我做了什么粗鲁或笨拙的事吗?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她想将刚才松开的手拉回来抚摸,只可惜那只手现在正在抚摸东尼。她不禁叹了口气,安琪拉听到了,往上瞅了一眼,似乎在探问。

管家端着茶来了。

“要加糖吗?”安琪拉问道。

“不用,谢谢。”史蒂芬说着又突然改变心意,“请给我加三块好了。”她向来最讨厌喝不加糖的茶。

茶太烫了,她的嘴被烫得厉害,脸随即涨红,泪水也涌了出来。为了掩饰惊慌,她又喝下更多茶,安琪拉则是适时地望向窗外。然而当她认为应该可以转回头时,脸上表情虽然有点打趣的味道,却也有些许的温柔。

接下来她使出所有的巧妙心思与技巧,好让这位古怪的客人说起话来能放开一点,而安琪拉一旦决定用上心思与技巧,便不容小觑。那女孩很慢很慢地逐渐自在一些,这很不容易,但安琪拉成功了,于是史蒂芬最后说起了莫顿,也稍稍谈起了自己。而且不知怎的,表面上虽是史蒂芬在说话,她却也得知不少关于女主人的事,例如她得知安琪拉很寂寞,非常需要她的友谊。安琪拉的烦恼似乎都集中在雷夫身上,他不是随时都很体贴,也很少和颜悦色。想起雷夫的样子,这点她倒是相信,便说:“我觉得你先生不喜欢我。”

安琪拉叹气道:“恐怕是这样。雷夫从来就不喜欢我喜欢的人,我想他原则上就对我的朋友没好感。”

之后安琪拉更加坦然地谈论雷夫。现在他到母亲家去陪她,但下星期就会回到农庄,到时候一定又会找麻烦:“每次见过母亲后他就会这样,她会跟他说我的坏话,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想必是因为我不是英国人吧。我是家门里的外人,大概是为了这个。”当史蒂芬提出反驳,她便说:“是真的呀,他们常常让我觉得像个外人。再拿这里的人来说吧,你觉得他们喜欢我吗?”

这时,尚未学会伪装的史蒂芬死盯着自己的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

门外的钟轰然敲响七点。史蒂芬吓了一跳,她都已经来了将近三小时。“我得走了。”她说着猛然站起身来,“你好像累了,我不该逗留这么久。”

女主人并未出言挽留。她微笑着说:“那么,下次再来吧,请你常来——我是说,如果你不觉得无聊的话,戈登小姐。农庄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 3 ·

史蒂芬慢慢地开车回家,现在结束了,她觉得自己像一台突然故障的机器。她的神经放松了,整个人疲惫不已,却又很喜欢这种不寻常的感觉。炎热的六月傍晚雷声隆隆,远方某处传来羊叫声,那忧郁的声音似乎与她此时略微沮丧的心境交融在一起了。

一股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沮丧感,犹如一件柔软的灰色斗篷将她整个人覆盖住,她并不想甩掉这件斗篷,反而想把自己包得更紧。

回到莫顿之后,她把车停在湖边,坐着透过树林凝视粼粼波光。她坐了好久,却不知道为什么,除非是想要回忆。但她发现就连安琪拉穿什么样的洋装,她都不能确定——只记得是一种柔软布料,所以很轻易便扯破了,至于其他的记忆都很模糊,尽管她真的很想记得那件洋装。

西边传来一阵微弱的雷鸣,云层已堆积成一种不祥的紫色。几只打不定主意的燕子在隆隆雷声中,歇斯底里地飞低窜高。她的沮丧感不再那么淡,而是与时俱增,转变成了哀伤。她的身、心、灵都感到哀伤——身体提不起劲来,整个人都哀伤。这时候有人在马厩那头吹口哨,她猜想是老威廉斯,因为口哨吹不成调。缺了牙之后,他的口哨声仿佛带着愠怒;是的,她确定是威廉斯没错。有匹马发出轻声嘶鸣,还有一个桶子空隆隆撞上另一个——这天傍晚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们在喂马喝水。替安娜拉车的年轻马匹会因为口渴不耐,踢踩干草。

接着一扇门砰的一声。应该是小母牛围牧草地的栅门,那片草地上满布着黄色毛茛。有个主要农场的工人正在巡视,要在日落前把所有栅门都关好。不知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在引擎盖上,她一抬头目光正好与一只松鼠对个正着,只见它撑着两只小小的前脚,整个身体往前倾,怒目以对;它把核果掉在引擎盖上了。她下车拾起松鼠的晚餐,丢到它等候着的树下。它快如闪电般跑下来又跑回树上,稳稳跨坐之后大啖起核果来。

傍晚的日常活动在四周进行着,喂马喝水、照料牲畜——愉快而平静的活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宁谧祥和的夜晚。忽然间,史蒂芬渴望能分享这一切,这股强烈的需求蓦地在心中迸现,而这急切的渴望却似乎也是她身体提不起劲的原因之一,不由得令她心痛。

她把车开回马厩停放,然后绕行进屋,打开书房的门入内,父亲不在,让她感到异常孤单。她坐到父亲遗留下的扶手椅上,把头靠在父亲的头曾靠过的地方,手放在扶手上,她知道父亲的手也曾放在这里无数次。她闭上眼睛,试着想象他的脸,他那张和蔼、有时显得焦虑的脸;然而慢慢出现的画面随即消失了,因为死者通常得向生者让位。史蒂芬坐在父亲的旧椅子上,萦绕在脑海里的是安琪拉·寇斯比的脸。

· 4 ·

安琪拉在面向香草花园那间镶着壁板的小客厅里,一面打呵欠一面凝视窗外,然后一下子不知想到什么大笑出声,一下子又忽然皱起眉头生气地对东尼说话。

她忘不了史蒂芬,这让她又烦躁又觉得有趣。史蒂芬那么高大,竟然会张口结舌、会害怕——真是个奇怪又不失魅力的人。就某种程度来说,她算得上俊俏(有她自己的味道),不,应该说是相当俊俏。她有双漂亮的眼睛和一头美丽秀发,身体像运动员一样灵活,窄臀宽肩,剑术应该非常高明。安琪拉迫不及待想看她击剑,非得想办法安排一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