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3页)

安娜咽了下口水。其实她内心深处从一开始就知道努里是这样的人。在芝加哥时,努里搬进了她的公寓,是她照顾着努里。是她鼓励努里写论文、去和别的伊朗学生交往、去参加政治活动的。努里很依赖她。

“努里当时就想去一所很好的美国学校学习,然后回国当一名工程师,成为特权精英阶层的年轻商人。”

彼尚说的没错。他们回到伊朗后,努里就转而依赖父亲了;父亲会为他找工作,买房子,排忧解难。

“可后来,革命爆发了,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现在新秩序建立了,形成了新的精英阶层。努里的梦想破灭了,他不知该怎么排解自己的愤懑,所以便发泄在了你身上。他这么做当然大错特错,可也不是没法理解。”

安娜反复琢磨着这些话。公公说的没错。革命开始后,哈桑就成了努里的主心骨。努里费尽心力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扮演别人为他设定的角色。

“当然,这是我的错。”彼尚说。“帕尔文和我应该把他教育成成熟自信、责任感很强的人。”

安娜皱起眉头,问道:“讲这些干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努里并不是坏人,他只是很不成熟,很恐慌。而你比较有主见。我始终认为你是他最好的选择。你能等他熬过这一阵吗?我知道这很难,也知道你俩一度很幸福。我也相信,这一切……”彼尚挥挥手,“只是暂时的。这场闹剧……会结束的。”

安娜凑过去在彼尚脸上轻轻一吻:“您真是个好父亲!”

彼尚握住安娜的手——似乎快要哭了。

“我有个问题。”

彼尚眨眨眼。

“是你没收了我的护照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不知道?”彼尚关切地问道;神情中看不出有任何虚伪。

“我以为努里告诉你了。婚礼前我就告诉过他了。伊朗的法律规定非伊朗籍的妻子需要上交护照。”

“没人告诉我。我一直以为我的护照放在楼上的保险柜里。”

彼尚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抱歉,安娜。”他望向远处,眼中充满了忧伤。“我一直在等你申请伊朗护照,其实早就该察觉到你对此毫不知情。”

安娜相信了他。是努里做得不对;又是努里。彼尚再次向安娜道了歉,然后收拾好东西走了。安娜把他送到门口,又目送他一程。她能理解彼尚,毕竟他是努里的父亲,深爱自己的儿子。他说的没错:也许努里专横霸道,喜怒无常,但那些都不过是嘴上逞强而已,他内心其实十分脆弱、十分恐慌,仿佛在一片陌生的水域挣扎,而唯一的出路就是宣泄愤怒。

想到这儿,安娜心中忽然燃起一线希望。如果努里耳根子这么软,那么自己也有可能说动努里;她不能也不愿告诉彼尚自己想要要离开伊朗——可她必须离开!

那晚哈桑也出人意料地来了,他最近一直都没怎么露面。安娜疑心这是因为他一直在给努里洗脑,所以不好意思过来。但他来了之后,安娜就不这么想了。努里让她待在卧室,再三叮嘱她不得下楼。

开始安娜很高兴能够自个儿待着。努里接二连三的羞辱让她十分苦恼。她找来一本书看,可总是心神不定。她想知道多伊奇是否联系上了爸爸。爸爸在政府里有关系,肯定有法子帮我逃离伊朗;我的余生就这么被困在了这儿——实在是无法忍受!

她试图专心看书,可楼下的说话声引起了她的好奇。努里从没告诉过自己他去了哪儿,去做什么。她只知道努里经常出去饮酒作乐,说不定还找了女人。努里不像哈桑那样交际甚广,地铁工程那些同事都离开了。如果她知道努里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说不定还有机会说服努里放自己走。想到这儿,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哈桑和努里用波斯语交谈着。安娜听了一会儿,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可能说的是方言。她自责了一番,告诉自己,集中注意力肯定能听懂,毕竟自己已经在伊朗待了一年。她闭上眼,重新认真听他们说话。她断断续续地听出了一些词,可大部分时候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后来听到努里提到自己的名字,还有“多伊奇”、“瑞士”等词。她向前靠了靠。

安娜没太听明白哈桑是怎么回答的,不过那语气十分干脆简洁。

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努里像是在辩解什么。难道努里还没有感觉到哈桑的傲慢?也许是他故意忽视了这一点?哈桑难道在教努里怎样摆平自己,怎样变本加厉地羞辱自己,让她感到自己是多么无足轻重吗?安娜强忍住眼泪。她感受到了公公作为父亲的痛苦——儿子的天赋和生命就这么被浪费掉了。

哈桑放慢了语速,口齿也清晰了些。安娜慢慢听出了他在说什么。当安娜听到彼尚的名字时,她愣住了,心都快蹦了出来——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处置彼尚和这栋房子!

“你得让他们明白你站在他们那边。”哈桑说。

努里的回答语气很重;他拒绝了吗?

哈桑用充满同情的语气说:“努里,我能理解你需要养家糊口,不过可别忘了,福兮祸所伏!”

努里说他没精力了:“我斗争不动了。所有这些憎恨、愤怒和报复之心已经将我折磨得筋疲力尽。”

终于开窍了,安娜心想。

可哈桑的回答十分蛊惑人心。安娜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她觉得哈桑在怂恿努里投入更多精力去斗争。“我说过,选对路至关重要。”他顿了顿,然后说:“不过,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成为坚定的革命战友!”

安娜毫无睡意。努里还在楼下。她听到开关抽屉的声音和厨房门吱嘎作响。终于,努里上楼了。他上了三楼,打开了通向屋顶的门——不过也有可能是柜门。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努里进了卧室,脱衣时弄出很大的动静,丝毫不顾躺着的安娜。他躺上床,床垫猛地沉了下去。他翻来覆去,把床单拉到自己的下巴,床单沙沙作响。

安娜躺着一动不动,说:“我还醒着。”

努里咕哝了一声。

安娜把手伸向努里,说:“努里,亲爱的,我听到你和哈桑在楼下谈到了爸爸。”

现在轮到努里一动不动了。

“那……只是说说而已,对吧?你不会真那么做的。”

“你指什么?”努里问道。

“就是你和哈桑谈论的……关于房子和爸爸的事。”

努里把安娜的胳膊推开,转过身去,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现在都有胆子偷听我们说话了?像贼一样?”见安娜没反应,努里转过身来,抓住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