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2页)

 

11月末,安娜想在自己的小家为她的伊朗家人做一份圣诞晚餐;但买不到火鸡,只能用普通的鸡代替;不料,由于动乱导致食品货源匮乏,她只买到一只骨瘦如柴的鸡,安娜只希望米饭和醋栗做的馅能弥补这个缺陷。

努里的家人都表现得很喜欢这份鸡肉,可他们大口吃羊肉串和咖喱肉丸的表情告诉安娜,那只是出于礼貌。吃饭时,她聊起自己的新工作、她将要教的学生和采用的教科书。努里家人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可是餐后——就像一个无法被忽略的伤口一样——谈话的中心转向了时局。

爸爸说他跟沙阿谈过了。大家顿时肃然起敬,沉默不语,这让安娜觉得爸爸在德黑兰无人不识。

努里问沙阿都说了些什么。

“他郁郁寡欢,极为抑郁,觉得敌人无所不在。刚开始他认为石油公司就是自己的敌人,接着又怪上了中情局和卡特3,因为他们中断了对激进分子和神职人员的秘密补助,之后又把矛头指向伊共,当然了,霍梅尼也不例外。最后还怨恨他任命的大臣们背叛了自己。”爸爸叹了一口气。“前一天才释放了政治犯,后一天就派军队上街随意射杀民众。”他无奈地摇摇头。“我实在是搞不懂了。”

大家陷入了沉默。如果像爸爸这样的社会精英都灰心丧气了,那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沙阿觉得自己有能力扭转局面吗?”努里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似乎是在乞求肯定回答。

“我相信他是这么想的。”爸爸说;但显然他并不相信。

努里没有说话。安娜心想,难道他也开始怀疑爸爸的话了?还是他不愿面对现实?

拉蕾显然也不愿面对现实:“我希望他能度过危机。我不喜欢受约束:如果不能去夜店,不能购物,不能开车去兜风,这还叫什么生活?”

安娜一语不发,只有当努里的家人挤进奔驰轿车回家时,她才如释重负,接着开始打扫卫生;努里则打开新闻——和美国一样,这里的新闻也是深夜才播。设拉子市的军队打死了15个骚乱分子;更恐怖的是,两百余名政要和王室成员都把积蓄转出了伊朗,总值超过20亿美元。

努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安娜走出厨房,看了一会儿报道骚乱的镜头,然后轻轻说:“你也没想到会这样,对吧?”

努里捋了捋头发:“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暴力!不过话说回来,一旦政府失去民心,暴力恐怕就是推翻它的最有效途径吧。当人们已经到了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他的声音渐趋微弱。

安娜沉默片刻,然后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哈桑呢?”

“他怎么了?”

“他也是没什么可失去的人吗?”

努里皱起眉头:“问这做什么?”

“他父亲被沙阿逼得自杀身亡,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报复沙阿。”

“没那么简单,安娜。”

“是吗?”

“哈桑可不是为了报复才这么做的。他真心相信变革是大势所趋。他一直都这么认为。你是说如果人们的生活不够艰难,他们就会安分守己;可我们自己呢?我们的生活并不艰苦,可我们还是想要改变现状。”

安娜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爱这个国家,我想看到她进步。如果沙阿不能带领我们前进,而且显然他并没有做到,那就应该由其他人来带领。我会像哈桑一样欣然支持的。”

“你真的会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娜?”

“如果为了社会的进步,你必须放弃一些东西呢?”

努里皱了皱眉,环顾四周:“有什么是我必须放弃的呢?”

 

1 圣母大学:位于芝加哥以东100多公里处,稳居美国顶尖学府前20名。

2 E E 肯明斯(1894—1962):美国诗人、剧作家、散文家、画家,20世纪英语文学代表人物之一。

3 吉米·卡特(1924—),美国民主党人,时任美国总统(1976—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