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祝贺你,老板(第3/3页)

我已不再需要这个痛苦的形象,我已经超越了这一步,我已经在佛面前做完了一切佛事。于是,我也举起了手,命令佛陀在我的身上解体。

借助于文字这强有力的驱魔咒,我无情地涂写上最后的字句,发出最后一声呼叫,用粗红笔写上我的名字,完事大吉。

我拿一根粗绳把手稿牢牢地扎起来。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欢乐,就好像把一个可怕敌人的手脚捆住,或者如同未开化的野人,捆绑死亡的亲人,免得他走出墓穴变成鬼魂一样。

一个小女孩光着脚跑来。她身穿一件黄色连衣裙,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红鸡蛋。她停下来,用惊惶的目光望着我。

“喂,”我微笑着喊她,“你有什么事吗?”

她用鼻子吸气,气喘吁吁地小声回答说:“太太派我来请你到她那边去。她躺在床上。你是左巴吧?”

“好,我就来。”

我把一个红鸡蛋放到她的另一只小手里。

她攥住鸡蛋,走了。

我站起来沿路走去。

村子里喧闹声越来越近,里拉的悦耳声、叫喊声、鸣枪声、欢快的歌声。我来到广场上,新出嫩叶的白杨树下聚集着男女青年,准备跳舞。老人坐在周围的长凳上,下巴顶着拐杖观看,他们身后是老太太们。在跳舞者中间,坐着有名的里拉琴手法努里奥。他耳朵上夹着一朵四月的玫瑰花,他左手抚琴竖在膝头上,右手持带响铃的弓。

“耶稣复活了!”我经过时喊。

“是的,耶稣复活了。”欢快的喧哗声附和。

我匆忙间看了一眼。小伙子们体格匀称,身材修长,穿着灯笼裤,头巾的穗子像卷曲的发绺,落在前额和鬓角上。姑娘们脖子上挂着西昆[2]项圈,头戴白色绣花头巾,垂下眼睛,心突突跳着等待。

“你不愿意跟我们待一会儿吗,老板?”有人问我。

可我已经走过去了。

霍顿斯太太躺在她的大床上—— 这是忠实伴随着她的唯一家具。她两颊发烧,还咳嗽。

她一看见我,就唉声叹气地问:“左巴呢,老朋友,左巴呢……”

“他也不舒服了。自从你病倒那天起,他也病了。他拿着你的照片,边看边叹息。”

“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可怜的歌女感到幸福,闭上眼睛低声说。

“他叫我来问你需要什么东西,他今天晚上亲自送来。他说尽管他身子骨不行,离开你他受不了。”

“说呀,说呀,说下去……”

“他收到雅典发来的一封电报,结婚礼服准备好了,花环也准备好了,都装上了船,快到了……还有扎上粉红丝带的大白蜡烛……”

“接着说,接着……”她困得睡着了,呼吸都变了样,她开始说胡话了。

房间里既有花露水味,又有氨臭味和汗味。从敞开的窗子又吹进院子里鸡、兔粪便的呛人臭味。

我站起来溜出房间,在门口碰到米米杜。他穿着靴子和全新的灯笼裤,耳朵上夹着一根罗勒枝。

“米米杜,”我对他说,“快去卡洛村请医生来。”

米米杜怕在路上弄坏靴子,脱了下来,夹在腋下。

“找到医生,替我向他问好,叫他骑上马,一定要来。你跟他说老太太病重。这可怜的,她着了凉,发高烧,要死啦,你这样跟他说。快去吧!”

“这就走!”

他朝两手心啐上唾沫,然后快活地一拍,但站着不动,用喜悦的目光看着我。

“快走啊,我不都跟你说了吗?”

他还是一动不动,向我眨眼,并做个鬼脸。

“老板,”他说,“我送你一件礼物,一瓶橙花香水。”

他停了一停,等待我问他是谁送的,但我没有问。

“你不问问是谁送给你的吗,老板?”他格格地笑着说,“这是让你抹头发的,她说,她让你闻着香。”

“快走,快,别废话了!”

他笑了,再次朝两手啐唾沫。

“这就走!”他又大声说,“耶稣复活了!”

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

[1]里拉为一种竖琴,源于古希腊。

[2]古代威尼斯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