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能拯救她(第2/3页)

修士咧着嘴笑,“你也许以为我信神?那才怪呢!是因为穷,兄弟。我没有吃的,只有进修道院才不至于饿死!”

“那你满意吗?”

“谢天谢地!可我常常叹息,因为我想要的不是人间乐趣,我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叫它们给我滚蛋。我渴望的是天国。我爱说笑话,爱玩,爱逗修士们乐。他们都说我着了魔,辱骂我。我心里说:‘这不可能,上帝肯定喜欢逗趣。进来,小丑,进来吧,小家伙!’总有一天他会对我这么说,‘来逗我笑吧!’这样,你瞧,我就作为小丑进天堂了。”

“老伙计,我看你的脑袋挺好使唤嘛!”左巴说着站了起来,“走吧,别赶上天黑!”

修士还是走在前面带路。我爬山,觉得自己如在精神世界攀登,由低级的平凡琐事到崇高的向往,从平原上的简单真理到险峰上的深奥理论。

突然,修士停住脚步。

“复仇圣母!”他指给我们看一座有着雅致圆屋顶的小教堂。他跪下来画了个十字。

我从牲口上下来,走进凉爽的小礼拜堂。墙角供着一尊被烟熏黑了的老圣像,缀满银制饰品。圣像前点着一盏银质长明灯。

我仔细观看,复仇圣母脖子直挺挺的,目光严峻却又显得心神不安。她手中没有圣婴,而是拿着一杆笔直的长矛。

“谁触犯修道院谁就遭殃!”修士战战兢兢地说,“她会用长矛把亵渎者戳死。古时候,阿尔及利亚人来到这里,烧了修道院。这些异教徒们付出了代价:当他们经过这个小教堂,圣母忽地从圣像座下来,冲到外面,拿起长矛把他们全都杀死。我祖父还记得那时候森林里遍布尸骨。以前人们称她为‘慈悲圣母’,从那时起,人们就叫她‘复仇圣母’了。”

“为什么他们烧修道院前她不显灵呢,扎哈里亚?”左巴问。

“这是上帝的旨意!”修士回答,并用手画了三遍十字。

“见鬼,上帝!”左巴骑在牲口上嘟哝着,“开路!”

过不多久,在一块平地上,出现了岩石和柏树环绕着的圣母修道院。崇山峻岭和柔美的平原交相辉映,恬静明媚,与世隔绝。这座修道院真是静心沉思的理想去处。

“这里,”我思忖,“可以使一个朴实而温和的心灵产生出适当的宗教热情。既非超人的巍峨陡峭山峰,又非散漫慵懒的平原,恰好能使心灵升华而又不至于失去人间的柔情。这里既出不了英雄,也产生不了恶鬼,培育出的只是平凡的人。”

在这里建造优雅的古希腊庙宇或华丽的穆斯林清真寺,是最美妙不过的了。上帝必定曾微服经过这里,他准是赤着脚在春天的草地上走过,安详地与人们交谈。

“多么美妙!多么幽静!多么幸福!”我低声说。

我们从牲口背上下来,经过半圆拱形大门,走进接待室。

知客神父把盛着拉吉酒、果酱和咖啡的托盘送到我们面前。修士们把我们围在中间,开始谈话。他们有着狡黠的眼睛、贪馋的嘴唇、大胡子、小胡子,胳肢窝散发出公山羊的气味。

“你们带报纸来了吗?”一个修士急切地问。

“报纸?”我很惊讶,“你们在这里要报纸干什么?”

“是的,报纸,兄弟。为了了解世界上的变化!”两三个修士愤愤地说。

他们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乌鸦似的呱呱叫。他们兴奋地谈论英国、俄国、威尼兹洛斯[1]和国王。世界抛弃了他们,但他们却没有抛弃世界。他们心中装满了大城市、商店、女人、报纸……

一个毛发浓密的胖修士使劲用鼻子吸着气站起来。

“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他对我说,“然后你说说你的看法。我这就去拿来。”

他用毛茸茸的胖手捂着肚子,趿拉着一双布拖鞋,走出门去。

修士们恶意地咧着嘴笑。

“杜梅蒂奥斯神父,”知客神父说,“又去拿他的泥修女去了。是魔鬼给他埋在地里的。有一天,杜梅蒂奥斯在院子里刨地,发现了她,他赶紧拿回了屋。从此,这可怜的家伙就睡不着觉了,都快要疯了。”

左巴感到厌烦,站起来,“我们来是为了找院长签约的。”

“院长不在这儿,”知客神父说,“他今天早晨上村里去了,等着吧。”

杜梅蒂奥斯回来了,仿佛捧着圣餐杯似的合拢双手。

“喏!”他小心翼翼地把双手略微张开。

我走过去瞧,那是一尊塔纳格拉[2]小塑像。塑像在修士的肥厚手心上露出半个裸体,一手托头,嫣然微笑。

“她这样托着头,”杜梅蒂奥斯说,“就意味着她里面藏着一块宝石,或一颗钻石,或是一颗珍珠。你说对不?”

“我嘛,我想,”一个尖刻的修士插话说,“她头疼。”

然而,大块头杜梅蒂奥斯耷拉着公山羊嘴唇,急切地看着我,盼望我开口。

“我想打碎她看看,”他说,“我再也合不上眼睛了……要是里面有一颗钻石?”

我端详这个妙龄少女和她那对坚实的小乳房。她被放逐到这里的香火氛围中,与诅咒肉体、嬉笑和交欢的受难诸神为伍。

啊!要是我能拯救她!

左巴拿起小泥塑像,触摸女人瘦小的躯体,手指停在坚实的乳房上。

“你没看出来吗?”他说,“这是魔鬼,这就是魔鬼本人,错不了。你别担心,我了解魔鬼。你看,杜梅蒂奥斯,这乳房圆圆的、结实、冰凉,这就是魔鬼的胸脯。我知道其中的奥妙。”

一个年轻的修士出现在门槛外。太阳照在他的金黄色头发和毛茸茸的圆脸上。

说话尖刻的修士向知客神父递了一个眼色,两人狡黠地笑。

“杜梅蒂奥斯,”他们说,“你的徒弟加百列。”

修士立即抓起泥塑小女人,像个滚筒似的朝门口走去。俊俏的徒弟不作声,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在前面,两人一起消失在破烂不堪的狭长通道里。

我招呼左巴离开,来到院子里。天气温暖喜人,院中一棵花朵盛开的橘树芬芳扑鼻。树旁,泉水通过一个古老的公山羊大理石雕潺潺流出。我把头扎进水里,感到十分凉爽。

“喂,这些家伙都是些什么东西?”左巴厌恶地说,“不男不女,一群骡子。呸!都见鬼去吧!”

他也把脑袋浸到凉水里,笑起来。

“呸!让他们都见鬼去!”他重复说,“他们身上都有魔鬼,一个想女人,一个想吃鳕鱼,一个要钱,另一个要看报纸……一群蠢货!为什么他们不下到尘世,去满足这一切和洗洗脑袋?”

他点燃一支烟。花朵满枝的橘树下有一条长凳,他坐了下来。

“我嘛,”他说,“我想什么东西的时候,你知道我怎么干吗?我拼命给自己塞,直到恶心为止。这样就可以把它完全摆脱掉,不再想它。要不就专往它恶心的地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