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完没了的女人(第2/3页)

“后来呢,你离开了吗?”

“你想我会怎样?我跟你说,这是一口泉,而我是个过路人,要继续上路。跟她待了三个月后,我想起我是要去找矿的,于是有一天早上我对她说:‘索芬卡,我有工作要做,我得走了。’‘好吧,’她说,‘你走吧,我等你一个月。要是过一个月你还不回来,我就自由了。你也一样,上帝保佑你!’我就这样走了。”

“那一个月后你回去了吗?”

“老板,恕我不敬,你可真傻。”左巴大声说,“怎么能回去呢?这些婊子们,她们才不会让你安生。十天后,我在库班遇到了努莎。”

“说吧,说下去!”

“这是另一回事,别把这些可怜虫弄混了!祝索芬卡健康!”

他把酒一口喝干,然后背靠着墙。

“好吧,我也给你讲讲努莎。今天晚上,我满脑袋都是俄罗斯。得!来个清仓!”

他擦了擦唇上的胡髭,拨了拨炭火。

“我对你说过,我是在库班村认识这个女人的。当时是夏天,西瓜、甜瓜堆成山,我弯腰拿起一个,谁也不说什么。我把瓜劈开,张嘴就啃。

“在俄国,那里物产丰富,老板,什么都是成堆的,随你挑,随你拿。不光是甜瓜、西瓜,还有鱼、黄油和女人。你路过看见一个西瓜,你可以拿,看见一个女人,也可以拿。不像在希腊这里,你偷人家一块瓜皮,也得把你揪到法院去,只要你亲近一个女人,她兄弟就拿刀把你剁成肉酱。呸!这儿的人……见鬼去吧,一帮子小气鬼!到俄国去开开眼,见识见识那里的大气派!

“我路过库班,看见一个女人在菜园里。我喜欢她。你要知道,老板,斯拉夫女人并不像这些贪婪的希腊小女人,向你斤斤计较地出卖爱情,变法儿占你的便宜,还缺斤短两。老板,斯拉夫女人总是给足分量。无论是睡觉,还是在爱情上,或是在饭桌上,她们和牲畜、土地十分接近。她们给予,给得很多,不像希腊女人那样吝啬。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瞧,我为了跟女人打交道,学会了一点俄语。‘努莎,你呢?’‘阿历克西。我很喜欢你,努莎。’她仔细打量着我,就像人们观察一匹想买的马一样。‘我也喜欢你,你不像轻浮的人,’她对我说,‘你的牙齿坚固,大胡髭,宽肩膀,胳膊壮实,我喜欢。’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一转眼工夫,我们就拍手成交。当天晚上我得穿上最好的衣服到她家去。‘你还有毛皮大衣吗?’努莎问我。‘有,可是天气这么热……’‘没有关系,你带着它,显得阔气’。

“当天晚上,我穿得像个新郎官,胳膊上搭着件毛皮大衣,手里拿着一根银头手杖就去了。努莎的家是一座农家大宅院,有院子、奶牛、压榨机,院子里生着火,火上有几个锅。

“‘锅里煮的是什么?’我问她。

“‘西瓜汁。’

“‘那口锅呢?’

“‘甜瓜汁。’

“我心想,这是什么地方?你听见了吗?西瓜汁和甜瓜汁,这是上帝许下的福地。左巴,你交上好运了,就像耗子掉在奶酪上。

“我走上楼梯,一座庞大的木楼梯,踏上去吱嘎响。努莎的父母站在楼梯口,他们穿着绿色长裤,系着带穗的红腰带,是当地数得着的人物。他们伸出双臂,又抱又吻,把我弄得满脸口水。他们讲话很快,我听不太懂。但从他们脸上看出,他们对我绝没恶意。

“我进入大厅看到什么了呢?一张张饭桌都摆好了,丰盛的食物和饮料琳琅满目。男女亲朋都站在那里。努莎脸上涂抹脂粉,身穿礼服,胸脯隆起,像个船头雕像站在前面,闪烁着青春的艳丽光辉。她头上扎着红头巾,胸前绣着镰刀和锤子。我对自己说:‘喂,左巴,你真走运,这块肉是给你的吗?你今天晚上就把这肉体搂在怀里吗?’

“男男女女都把他们的好牙齿用到吃食上,吃起来像猪一样,喝酒像往窟窿里灌。

“‘神父呢?’我问努莎的父亲。他坐在我旁边,正兴致勃勃吃得冒汗。

“‘给我们祝福的神父在哪儿?’

“‘没有神父,’他唾沫四溅地回答道,‘宗教是人民的精神鸦片。’

“说完,他挺起胸脯站了起来,松开红腰带,扬起手让大家安静。他举起满满一杯酒,看着我。然后,他开始讲话,讲啊讲,他是冲着我发表一篇演说吧!天知道他说些什么!我实在站够了,开始感到有点醉,又坐了下来,把膝盖紧紧贴着坐在我右边的努莎的膝盖。

“老头子说个没完没了,都冒汗了。于是大家向他扑去,把他抱住,让他住嘴。努莎向我使眼色:‘现在,该你说了!’

“轮到我站起身,用半俄语半希腊语讲起来。我说了些什么呢?我要是记得才见鬼呢。我只记得到末了我喊出一首克来夫[1]之歌。我莫名其妙地吼起来:

克来夫下了山,

个个是偷马的贼!

马匹他们找不到,

他们找到了努莎!

“你瞧,老板,我根据情况把歌改了一下,

他们走了,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妈妈!

啊,我的努莎,

啊,我的努莎。

呸!

“喊着‘呸’时,我就扑向努莎,去亲她。

“就是应该这样。我仿佛发出了大家期待着的信号,他们等待着的就是这个。几个红胡子大汉跑出来熄灭灯火。

“女人们开始尖声叫喊,仿佛惊惶失措。紧接着她们便在黑暗中吃吃地笑起来,像是被胳肢得发笑。

“发生什么事了,老板,只有上帝晓得。不过我想,上帝也不会知道。否则,他就会降下天雷把我们都劈了。男人和女人混杂在一起,在地上打滚。我呢,我急着去找努莎,可怎么也找不着她!我找到另一个女的。

“天刚蒙蒙亮。我起身想和我妻子一起走。光线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抓住一只脚,一拽,不是努莎的。我抓另一只,也不是。再抓另一只,还不是。直到最后,我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了努莎的脚。我拽它,推开压在她上面的两三条大汉。可怜的努莎差点被他们压扁了。我叫醒努莎说:‘努莎,我们走吧。’她回答我说:‘别忘了你的皮大衣。走吧!’我们就这样走了。”

“那么后来?”我看见左巴沉默了,又问他。

“你又问‘后来’。”左巴不高兴地说。

他叹了口气。

“我和努莎一起过了六个月。打从那天起,我向你发誓,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给你说什么都不怕,除了一件事,就是魔鬼或上帝把这六个月从我的记忆中抹掉,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