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讲一次会引起种种后果的约会(第2/21页)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的小眼睛不是小眼睛,而是这样一双眼睛:要是不怕听大白话,我要说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一双小眼睛不是小眼睛,而是昏暗、蓝色的——深蓝色的大眼睛(我们姑且称它们是明亮的眼睛)。这双明亮的眼睛,时而冒出闪光,时而变得暗淡,有时使人感到迟钝、萎靡不振,深深耷拉在疲惫的、蓝兮兮惶恐不安的眼窝里:还斜着看人。她鲜红的嘴唇太肥厚,然而……那牙齿(啊,牙齿!):绝好的牙齿!此外还有——天真的欢笑……这欢笑赋予鼓鼓的嘴唇某种魅力。富有魅力的还有她灵活的身段,而且还过于灵活:这个身段以及绷得紧紧的背部的全部活动,显得时而激烈迅速,时而倦怠缓慢——笨拙得难以形容。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经常穿一件扣子在背后的黑丝绸连衣裙,它使她全身具有华丽的外表:如果我说华丽的外表,这意味着我已经没有词儿了。“华丽的外表”这个词儿对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来说不管怎么是一种威胁:说明她过早地接近三十岁了。而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才二十三岁。

啊,索菲娅·彼得罗夫娜!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住在一套门朝莫依卡街开的不大的寓所里,寓所的四面墙上波状下垂地悬挂着不时光芒闪烁的鲜花:这里和那里——到处是熊熊烈火般的颜色——天地间都是这样的颜色。墙上还挂有日本扇子、钩花织品、垂饰、花结,而电灯泡上:绸缎灯罩伸展着自己像热带国家蝴蝶似的缎子和纸做的周边,而且使人觉得——一群蝴蝶突然从墙上飞下来,翅膀啪啪响地在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周围飞舞(一些军官朋友称她为安琪儿·彼里,显然是把“安琪儿”和“彼里”这两个概念简单地合二为一:安琪儿·彼里(6))。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家所有的墙上都挂着描绘富士山的日本风景画——全部都是;所挂的风景画全没有远景;而且在摆满靠背椅、沙发、软凳子、扇子及日本鲜菊花的各个房间里,也是没有远景的。有点儿远景的,只有那个套间,那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轻捷地从里边出来或当她轻捷地从里边出来时带动门上插着的一根芦苇沙沙沙抖动的地方,而那座富士山——便是她华丽头发的花花绿绿的背景。应该说:当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穿着粉红色的和服每天早晨一蹦一跳经过通向里室的那道门时,她还真有点像日本女人。可还是没有远景的。

房间——都很小;每个房间只放一件庞然大物:在狭小的卧室里,床便是庞然大物了;小得可怜的浴室里——洗澡盆;客厅里——一个凹进去的带点浅蓝色房间;餐厅里——一张摆着小吃的桌子;仆人房里的庞然大物——一个女仆;男人房里的庞然大物——显然是丈夫。

这样,哪里还有什么远景呢?

六个小房间全是用的汽暖,因此在小小的寓所里您会感到又潮湿又闷热,玻璃窗上凝满水珠子。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来客也都得冒汗;总是汗津津的——仆人和丈夫都是如此;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老是一身汗,就像日本菊花上日落时暖和的露珠。

是啊,在这样暖烘烘的地方,哪来什么远景呢?也确实没有远景。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来访者

安琪儿·彼里,即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她小小暖房的来访者(顺便说一句,他必须给安琪儿送菊花)总是夸奖她的日本风景画,顺带加上自己对绘画的一般看法;而安琪儿·彼里便皱起眉毛,突然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这幅风景画出于葛饰北斋(7)之手……”安琪儿把所有本国的人名及所有外来词儿都完全搞混了,来访的艺术家为此生气。于是,后来人家也就不再在安琪儿·彼里面前发表关于绘画的高谈阔论了:其实当时这位安琪儿已经是拿自己口袋里最后的一点儿钱购得风景画,独自一个人久久久久地进行欣赏了。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没有什么使来访者感兴趣的:要是这是个热衷于娱乐的上流社会青年,她认为在与他不管是可笑的或完全没有什么可笑的严肃交谈中都得哈哈大笑;她对一切都哈哈大笑,笑得满脸通红,笑得可爱的小桌子上都是汗珠;那样,上流社会的青年不知怎么也会满脸通红,鼻子上都是汗。上流社会的青年为她充满青春活力但远不体面的大笑感到惊奇,惊奇得把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看成是娼妓一类人。这时桌子上出现一个附有纸条的罐子,纸条上写着“募捐集资”,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即安琪儿·彼里哈哈大笑着叹息道:“您又对我说了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付钱吧。”(不久前,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创办了一个帮助每个无业的交际界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的募捐团体: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一词来自“呸”(8)这个词,不知为什么她故意把所说的蠢货叫做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这位女皇陛下的穿黄色护身甲式军装的骑兵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穿蓝色护身甲式军装的骑兵阿温伯爵、御前骠骑兵什波雷舍夫,以及阿勃列乌霍夫办公处负责特殊使命的官员韦尔葛顿(都是上流社会的青年)说应当保护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把一枚接一枚的二十戈比硬币放进小罐里。

为什么有那么些军官到她那儿去呢?我的上帝,她在舞会上跳舞;而且,作为一名非娼妓类的女性,她是一位长得不错的夫人;最后,她是个军官太太。

而要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来访者本人是位音乐家或音乐批评家,或就这么个音乐爱好者,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就会向他说明,她崇拜的偶像是——唐肯和尼开什(9),她不止使用热烈赞赏的言词,而且手舞足蹈,解释说自己曾想研究音乐唱片,以便不是在什么别的地方,而是在巴依莱依特(10)演出《女武神》里的奔放舞。音乐家,音乐批评家或就这么个音乐爱好者为她对人名的错误发音感到吃惊(他们本该是邓肯和尼基什,而不是唐肯和尼开什),认定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不过是个轻浮的娘们罢了,于是便轻薄起来。同时,长得很不错的女仆把一台留声机搬进小小的房间里来:留声机上的红色管子就向客人放出硬呛呛的女武神的奔放舞曲。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从不放过一部时髦的歌剧,客人没有忘记这一情况:变得满脸通红,并过分地放肆起来。这样的客人往往被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撵到门外,因此,暖和的小房间里难得有为上流社会演奏的音乐家,上流社会的代表阿温伯爵、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什波雷舍夫和韦尔葛顿,他们不允许自己对利胡金娜有不规矩的行为,她毕竟是位有一个古老贵族姓氏的军官太太,因此,无论是阿温伯爵,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什波雷舍夫,韦尔葛顿,他们仍继续是那里的常客。他们之中,有一段时间常去的还有大学生尼古拉·阿勃列乌霍夫,可是后来,他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