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2月29日的早晨,一只鸟儿孤零零地叫着,仿佛今天就是它的末日。路易斯一边向家里走去,一边思索着,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今天还真可能是它的末日。切·格瓦拉的纵队昨天很晚才到达大学,自那以后,枪声就不间断地传出,似乎要压过鸟儿的歌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起义军明显人手不足,但都占据有利位置,以期达到最大杀伤力。学生激进团体革命指挥部和七二六革命军的人早已悄悄溜进城里进攻军营,炸弹和狙击手占据战略位置,使得巴蒂斯塔的军队无法在大街上游荡。圣克拉拉的大多数居民都帮忙竖起了路障,还弄了一堆土制的莫洛托夫燃烧瓶。

切·格瓦拉的属下登上了卡普里奥山,这是进入市区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们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在向山顶冲锋的过程中却意外地没遇到任何抵抗。巴蒂斯塔的军队四散奔逃,躲到了军营和从哈瓦那载着援军而来的火车上。起义军认为敌军是在拖延时间,以等待反击。黄昏时分,切·格瓦拉用大学农业系的拖拉机捣毁了铁轨,使火车寸步难行。

破晓时分,和切·格瓦拉一起奋战了一整夜的路易斯借着战斗间隙斜挎着步枪走回了家。他的军服上沾满了泥土和汗水。弗朗西斯卡还在睡觉。她什么时候都能熟睡,路易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放下步枪坐到床边。床垫一沉,她就醒了过来,带着他早已习惯了的充满欲望的笑脸跟他打了招呼。这个女人如何做到让他无论何时见到她都想要她呢?或许拉蒙说得对,这个女人也许真是个女巫,他确实是受了她的迷惑。当真如此,他希望她的咒语持续一辈子。她伸出双臂,他脱掉衣服,躺到床上。两人身体一接触,她就发出他也早已习惯了的满足的叹息声。她开始吻他的脖子、他的耳朵、他的脸庞。

“你身上好咸。”她轻声说道。

“昨晚太热了。”

“还有好多土。你是不是在土里打滚了?”她笑着在他身上摆好位置,双手轻轻地刮蹭着他的胸膛。他感觉自己下身顿时坚挺起来。

外面的吆喝声和一阵爆炸声搅乱了两人的情绪,爆炸虽然没直接击中他们,却也离得不远了。是莫洛托夫燃烧瓶。他们听到鞋子和靴子重重地击打着街面,枪声突然响起,煤油味和烟雾漫进屋内,弗朗西斯卡一下子呆住了。

路易斯紧紧地搂住她,两人一动不动,静止了将近一分钟,然后他轻轻地推开她。透过黎明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除了恐惧,还有别的一些东西,令人悲痛不已且难以驱赶的东西,仿佛她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你得离开圣克拉拉一阵子。”他说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从他身上翻下来,“不,我不会离开你,路易斯。”

路易斯心里一紧,站起身来,一股怒意袭遍全身。他要保护她,可她不让。“你怎么这么顽固?这么自私?刚刚外面的声音你也听到了,你得为孩子着想啊。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或者他出了事?我不允许你留下。房东今天下午去南方找她家人,她提议带你一起走,我已经答应了。”他啪地打开衣橱,“赶紧穿衣服收拾东西。”

他本以为她会怒气冲冲,可她的反应令他吃惊。她站起身,脸上带着决绝的表情,“自从我离开哈瓦那以来,”她轻轻说道,“我们从未分开过。当时我就说过,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管过得好不好,不管战争还是和平,这就是其中一种。”

“弗朗西斯卡,我整个白天和大半夜都不在家,想起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没办法集中精力啊。”

“路易斯,别傻了。你知道我会遮住窗户,关掉灯,跑到屋子里面躲起来。我们不会有事的。”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说道。

路易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弗朗西斯卡,听我说。赢了这场战斗,战争就结束了,起义军将取得胜利。可圣克拉拉之战至关重要,是这场革命中最重要的战斗,我不能让你毫无防备。”他停下来,又接着说道,“如果你不肯自己走,我就找人拖你走。”

她把双手支到臀部,“你还是不明白,对不对?如果你出了事,我也免不了。我们要一起度过难关。”

他内心充满了挫败感。他从未跟她提及过他为起义军做过的事,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懂他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泄露情报太过危险,但最主要的是因为自他们离开哈瓦那之后,他都没有任何值得上报的行动。现在机会来了,他考虑告诉她武器的事,如果这能说服她离开,保证她的安全,那也值了。他告诉了她。

“是谁提供的?”

“不太清楚,我也正担心这一点。”他跟她讲了公园会面,“圈套的可能性非常大,真是这样的话,我不想把你卷进去。”

“既然这么怀疑,干嘛还要去?”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因为我想做点贡献。”

弗朗西斯卡默不作声,接着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穿上衬裙。衬裙的腰部越来越紧了。她回到床前,“没错,很可能是个圈套,也可能不是,但最终都会不再重要。不管是谁提供的武器,他都在和你朝着同一个目标奋斗,至少暂时如此。你拒绝不了这次交易。”

“所以才要你离开几天。”

她转过身,“路易斯,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家,这一次我不走,没有你陪着我也不走。”她穿上一件红色衬衫和一条白色裤子。

路易斯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挫败感,他从未遇到过这么倔强的女人,正当他想告诉她的时候,外面又响起燃烧瓶的爆炸声。弗朗西斯卡畏缩了一下,接着就到厨房准备早餐:鸡蛋、玉米粉圆饼和车前草。她的厨艺已炉火纯青,他本以为黑帮老大的女儿肯定是个被宠坏的公主,可她做起工人阶级的活来就像天生一样熟练,令人想跟她生气都难。

吃完饭,她在水池洗刷的时候,他抱着她的腰,把她拉近,亲了亲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已经开始显圆了。“它将是最受人喜爱的小家伙。”

她放下平底锅,滑下胳膊抱着他,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充满欲望的色彩,“你说什么时候走来着?”

“我要去维达尔公园会面。”

“急吗?”她双手爱抚着他的肩膀,向着胳膊滑去。

他感觉自己有了反应,“不太急。”

***

当晚,圣克拉拉之战的消息传到了哈瓦那。那天下午晚些时候,起义军掀翻火车轨道之后,军队的火车脱轨,大多数队伍投降,这就意味大量的弹药落入了起义军手中。托尼·帕切利交叉着双臂在哈瓦那郊外的一个私人飞机跑道上等候,他从迈阿密运来的军火将在几分钟内着陆,现在可能已经是多余的了,起义军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