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二章(第2/4页)

“城外有村庄……我们在村里饮茶……”将军已经完全绝望,可还继续说。

“我们在鲜嫩的草地上喝牛奶。”德·格里愤恨之极,在一旁作补充。

牛奶,鲜嫩的草地,——全是巴黎资产者理想中的田园牧歌风光;大家知道,资产者的“自然与真理”观也尽在于此!

“你和你的牛奶也去它的吧!你自己多灌几杯,我喝牛奶要肚子痛的。你们还紧追不舍的干吗?!”老太太吼叫起来,“我没工夫讲话!”

“到了,老太太!”我高声说,“这里就是!”

我们推着轮椅来到一家银号跟前。我进去兑换;老太太留在门外等候。德·格里、将军和勃朗希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老太太愤恨地朝他们看了一阵;他们顺着街路往游乐宫而去。

银号里的人向我提出要一笔吓人的手续费,我不敢做主,回来向老太太请示。

“哎呀,真是一帮强盗!”她两手一拍,叫了起来,“好吧!没什么!换!”她毅然决然说,“等一下,叫那个钱商到我这里来!”

“是叫银号里的办事员吧,老太太?”

“办事员就办事员,反正一样。咳,这帮强盗!”

办事员得知一个年老体衰、不能走路的伯爵夫人要他去,他同意出来。老太太气呼呼地大声责骂他做生意搞欺诈,把他数落了好久,又用俄语夹着法语、德语的杂拌儿语言跟他讨价还价,我在其间帮着翻译。办事认真的银号职员看着我们两人,摇摇头,一声不吭。他十分好奇地、目不转睛地打量老太太,简直到了无礼的程度。后来他才微微露出笑容。

“喂,滚吧!”老太太喝道,“吞我的钱不呛死你们!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在他这里兑换吧,没有工夫,否则到另一家去……”

“办事员说,别人家给的钱还要少。”

当时的费用我多半记不得了,不过那准是很吓人的。我换到一万二千弗罗林的金币和钞票,拿了账单,送给老太太。

“行了!行了!行了!不用算,”她连连挥手,“快走!快走!快些走!”

“这该死的零我永远不押,红也不押。”她说,坐在轮椅上向游乐宫而去。

这一回我竭尽全力提醒她,下注尽量少些,说服她,等手气转了,下大注的机会有的是。然而她十分性急,起先虽则表示同意,但是在赌钱的时候却没有对她加以控制的可能。刚赢了十个弗里德里希,二十个弗里德里希,她就开始捅我:“喏,你瞧!喏,你瞧!喏,我们不是赢了!刚才若是不押十个,押四千,我们就赢四千了,现在怎么样?都是你,都是你!”

看着她赌钱,我心里懊恼得不行,但我终于打定主意不开口,再也不出什么主意。

忽然德·格里奔了上来。他们三人都在旁边。我发现,勃朗希小姐和她妈妈站在旁边,正在向公爵大献殷勤。将军失宠,几乎受到冷落。勃朗希根本就不愿意理他,尽管他想方设法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可怜的将军!他的脸色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通红,浑身哆嗦,甚至顾不上去注意老太太赌钱。勃朗希和那位破公爵终于走了;将军跟在他们后面。

“夫人,夫人,”德·格里一直挤到老太太身边,凑在她的耳朵边,声音甜甜的低声对她说。“夫人,这样下注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他操着蹩脚的俄语说,“不行!”

“怎么不行?你来指点!”老太太冲着他说,德·格里突然用法语唠叨起来,忙忙乱乱地提建议,说是应当等机会,他开始计算一些数字……老太太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德·格里不断地向我回过脸来,要我翻译;他用手指头戳戳桌子,指指点点,到临了,他抓起铅笔在小纸片上计算起来。老太太终于失去耐心了。

“好啦,走开吧,走开吧!全是胡说八道!夫人、夫人的叫得挺甜,可他自己也不在行!走吧!”

“不过,夫人。”德·格里叽叽喳喳,又用手指指点点,作着解释。人家总算弄清了他的意思。

“嗯,就照他说的下一次注,”老太太吩咐我,“咱们看一看,也许真的会押中。”

德·格里只是想使她不下大赌注,他建议我们在一个一个数字及各组数字上下注。我按照他的指点,在一到十二之间每个奇数上各押一个弗里德里希,在十二到十八以及十八到二十四的每组数字上押五个弗里德里希,总共下注十六个弗里德里希。

轮盘转动起来。庄家喊出:“零!”我们下的注通通被吃掉。

“大饭桶!”老太太冲着德·格里呵斥,“你这个讨厌的法国佬!是你这恶棍在给人家出主意!走开!走开!自己一窍不通,偏来管闲事!”

德·格里被大触霉头,他耸耸肩膀,鄙夷不屑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走掉了。这样跟人交往,连他自己也觉得丢脸,实在使他难以忍受。

一个钟头以后,不管我们怎样设法取胜,最后还是全部输光。

“回去!”老太太吆喝一声。

她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来到林荫道。快要到达旅馆时,她才发出感慨:

“大傻瓜!糊涂虫!你个老糊涂!”

一走进房间,老太太便吆喝起来:“给我上茶!马上收拾东西!咱们走!”

“请问老人家,到哪里去呀?”玛尔法问。

“关你什么事?人应该守本分!包塔贝奇,收拾东西,把行李都收起来。咱们回去,回莫斯科!我把一万五千卢布通通输光了!”

“一万五千卢布,老人家!我的天哪!”包塔贝奇惊呼道,同情地两手一拍;他大概认为自己理应表示心痛。

“得啦,得啦,笨蛋!还心痛呢!住嘴!快准备!结账,快些!快!”

“最近的一班车是九点半钟开,老太太。”我报告说,消一消她的火气。

“现在几点钟?”

“七点半。”

“真糟糕!不过反正一样!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我身边一文钱也没有了。这里还有两张票据,劳驾您去跑一趟,替我把这两张也兑了。要不然连动身的路费也没有。”

我去兑钱。半小时后返回旅馆,在老太太房里遇到全体人马。他们得知老太太要回莫斯科,深感震惊,似乎比得知她输了钱还要吃惊。假定说,她的归国能使她的财产得以保全的话,那么,如今将军又会怎么样呢?谁来付钱给德·格里呢?勃朗希小姐自然不会等待下去,等老太太去世,她多半会此刻就跟着那个公爵或者其他什么人溜之大吉。这一帮人站在老太太面前,安慰她,劝她。波丽娜又不在场。老太太发疯似的冲着他们喊叫。

“别缠住我,你们这些魔鬼!跟你们有什么相干?这山羊胡子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她冲着德·格里吼叫,“你这个丑八怪要什么?”她又转过来对着勃朗希小姐叫道,“你来献什么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