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第四夜(第3/4页)

“对,娜斯简卡,对!这事儿谈够了,现在我挺高兴,我……那么,娜斯简卡,我们就谈点儿旁的什么吧,快,快开始谈;对!我准备好了……”

我们不知道谈什么好,我们笑,我们哭,我们说了千言万语,可都是东拉西扯、毫无意义的话;我们一会儿在便道上走,一会儿忽然往回走,开始穿过马路;后来又停下,重新回到堤岸上;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

“我现在一个人生活,娜斯简卡,”我说,“而明天……自然喽,您也知道,娜斯简卡,我很穷,我总共只有一千二,不过这无所谓……”

“当然无所谓,而奶奶有一笔养老金;她不会加重我们的负担。一定不能把奶奶撂下。”

“自然,一定不能把奶奶撂下……只是玛特辽娜……”

“哦,对了,我们也有菲奥克拉!”

“玛特辽娜心地挺好,只是有一个缺点:她缺乏想象力,娜斯简卡,完全没有想象力;不过这无所谓!……”

“反正都一样;她俩可以待在一起;那您明天就搬到我们那里去。”

“怎么?到你们那里去!好,我同意……”

“对,您就做我们的房客。我们那儿的房屋上面有一个顶楼;眼下正闲着;本来是一个贵族老太婆住的,她搬走了,我知道奶奶想招一个年轻人进来;我说:‘干吗非要赁给年轻人?’她说:‘是这样的,我已经老了,不过,娜斯简卡,你别以为我打算把你嫁给他。’我猜想,她其实确有这样的打算……”

“啊,娜斯简卡!……”

于是,我们俩都笑了。

“好了,好了。那么,您住在哪儿?我都忘了。”

“在——桥附近的巴兰尼可夫大楼里。”

“就是那幢老大的房子?”

“对,是老大的房子。”

“啊,我知道,那房子挺好的;不过,您还是把那里退了,赶快搬到我们那儿去……”

“明天就搬,娜斯简卡,明天就搬;我那里还欠一点房租,这没什么……我很快就要领薪水……”

“我也许可以教教课;等我自己学成了,然后再去教别人……”

“那真是太好了!……我不久便可以得到一笔奖金,娜斯简卡……”

“那么,明天您就做我的房客……”

“是的,我们要去听《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因为这出戏很快又要上演了。”

“对,一定去,”娜斯简卡一边笑,一边说,“不,我们最好不要去听《理发师》,还是换别的什么……”

“好,那就换别的什么;当然,这样更好,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我们这样一边交谈,一边仿佛两个人都走在烟雾之中,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时而停住脚步,站在一个地方谈上好久,时而又漫无目的地信步走去,并且又是笑声,又是眼泪……一会儿娜斯简卡忽然要回家,我不敢强留,想送她到家门口;我们踏上归途,一刻钟后忽然发现又来到了堤岸上我们的长椅旁边。一会儿她发出一声叹息,泪水重新涌上眼眶;我心里发慌,身子凉了半截。……但她旋即握紧我的手,拉着我又继续走,一路东拉西扯地说个没完……

“现在我该回家了;我估计时间已经很晚,”娜斯简卡终于说,“我们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说得对,娜斯简卡,不过今儿个我可没法睡着;我不想回家。”

“我大概也睡不着;那您就送送我……”

“一定照办!”

“不过这一回一定得走到家门口。”

“一定,一定……”

“能保证吗?……因为迟早总得回到家里去!”

“保证。”我笑着回答……

“好,那就走吧!”

“走。您看看天上,娜斯简卡,瞧!明天准是好天气;多么蓝的天,多美的月亮!您瞧:那块黄颜色的云马上要把月亮遮起来了,看哪,看!……不,云从旁边飘了过去。您看哪,看!……”

可是娜斯简卡并不看天上的云,她默默地站着,一动也不动;隔了片刻,她开始像是不好意思地向我身边愈挤愈紧。她的手开始在我掌中哆嗦;我望着她……她向我贴得更近了。

正在这个当儿,一个青年男子打我们身旁经过。他突然停下来,定睛对我们看了看,然后又走了几步。我的心开始在胸膛里发抖……

“娜斯简卡,”我压低了嗓门说,“娜斯简卡,那个人是谁?”

“是他!”她悄悄地回答,同时向我挨得更近,并且哆嗦得更厉害……我好容易才站稳。

“娜斯简卡!娜斯简卡!是你呀!”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在这同时,那个年轻人朝我们这边走了几步……

天哪,这是一声什么样的喊叫!她蓦地一震,冲出我的臂抱,迎着他飞了过去!……我站在那里望着他们,就像遭到雷殛一般。但她刚向年轻人伸出一只手,刚投入他的怀抱,忽然又向我转过身来,像一阵风、一道电光似的出现在我跟前,我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她就用两条胳臂搂住我的脖子,紧紧地、热烈地吻了我一下。接着,她一句话也不说,重又跑到年轻人身旁,拉住他的双手,带着他走了。

我久久地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最后,他俩都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早晨

我的白夜是在清晨结束的。这一天的天气不好。雨下个不停,敲着我的窗子添人愁绪;小房间里暗沉沉的,外面阴霾霾的。我的头又痛又晕;一阵阵寒热正在潜入我的肢体。

“有您的信,先生,是市里的邮差送来的。”玛特辽娜站到我身旁说。

“信!谁寄来的?”我发出一声叫喊,从椅子上蹦起来。

“不知道,先生,拿去看吧,兴许上面写着是谁寄的。”

我拆开封口。是她写来的!

娜斯简卡在给我的信上写道:

哦,原谅我,原谅我吧!我跪下来求您,原谅我吧!我欺骗了您,也欺骗了自己。这是一场梦,是空虚的幻象……今天我为您苦恼了一天;原谅我,原谅我吧!……

别指责我,因为我对您的心丝毫没有变;我说过,我将爱您,现在我就爱您,不同寻常地爱您。哦,上帝啊!倘若我能同时爱你们两个该多好!哦,倘若您是他该多好!

“哦,倘若您是他该多好!”我头脑里掠过这么一句。我可记起了你说过的话,娜斯简卡!

上帝可以作证,现在我为您什么都愿意做!我知道,您感到难受、忧伤。我伤了您的心,可是您知道,对于所爱的人能长久怀恨吗?而您是爱我的!

谢谢!是的!谢谢您的这份爱。因为这爱已印在我的记忆中,像一个甜蜜的美梦,醒过来以后还久久不能忘怀;因为我将永远记住那一刻,当时您情深如手足一般地向我敞开了您的心,并且如此慷慨地接受我奉献的一颗破碎的心,准备加以爱护、抚慰,治愈它的创伤……如果您能原谅我,那么,在我心中永不磨灭的对您的感激之情,将大大加深我记忆中对您崇敬的怀念……我要把这种怀念珍藏起来,并将忠于它,决不背弃它,决不变心,因为我的心太坚定了。这颗心昨天还那么迅速地回到了它永远归属的那个人身边。